
01
马路都不知道是谁报的警,可能是路过的人,看见捂着头“嗷嗷”嚎叫的泰山,动了恻隐之心。马路只知道,泰山指着自己和崔傲辰,一口咬定自己的脑袋是被这两个中学生打破的。
黄毛站在稍远处,眼神冷冷的。
警察把四个孩子都带到了派出所。泰山的头被简单包扎过了,他对警察说,要自己的爸爸过来解决这件事。
黄毛坐在泰山旁边,一声不吭。
崔傲辰一个劲地跟警察解释,泰山的脑袋跟他和马路一点关系都没有,是黄毛拿石头砸的;自己还挨了好几脚,而且这两个人是抢劫学生的惯犯了。
可是泰山头上的绷带太有说服力,以及他一口咬定是马路下的手,所以警察暂时没搭理崔傲辰,只是让他把家长叫来。
崔傲辰低下头,不说话了。
“你家长联系方式?”警察有点不耐烦。
马路站起来:“他家长都在国外,奶奶耳朵聋,你们别请他家长了。我爸是市公安局的,叫马富昌,你们给他打电话。”
泰山托着腮帮子正在那哼哼唧唧,一听这话,立马蹦起三尺高:“他爸爸是警察?你们是不是要包庇凶手?”
警察挥挥手,让一个同事将四个孩子带进里面的房间,自己在外间给马富昌打电话。
里面是一个不大的房间,靠着两面墙分别摆了两个长凳。马路和崔傲辰坐一个,泰山坐另一个,黄毛站在了墙角。
警察一点都没犹豫,一把将黄毛推到凳子前面:“坐下!”
黄毛坐在凳子的一角,和泰山两个人像坐跷跷板。
“你干嘛诬陷是我们打的你?”马路问泰山。
黄毛稍微扭过脸,看了泰山一眼,好像也在等他的回答。
“我没诬陷你,就是你砸的。”泰山回答得特别干脆。
“是不是因为你骂了他妈,觉得愧疚,所以不愿意说是他砸的?”马路继续问。
泰山一言不发,端坐在椅子上。黄毛晃动两条腿,将屁股往凳子中间挪了挪。
外间的警察在跟马富昌通话:“马队,这俩小子我们都认识,不是第一次来派出所了。是这么个情况——噢,您现在过来?呃,也行,其实我本来想赶紧处理完了得了,别耽误孩子回家做功课……噢,那成,那我们等您吧。”
挂上电话,这个警察摇摇头,对身边的同事说:“你说我是不是缺心眼?我给这孩子的妈先打电话多好!现在可好,市局的马队长要亲自过来……”
同事苦笑了一下:“那俩小混混的家长,也得通知啊。”
马富昌到得很快,握着警察的手说:“小赵是吧?怎么个情况?”
小赵心里一团乱麻,顾不上客套,直接说道:“电话里跟您说了一半,是这么回事。这俩小子,都是附近住户的孩子,都未满十六周岁。俩人都不念书了,成天瞎晃悠,劫学生,打群架,被我们带进所里好几次了。今天这事呢,受伤的这个孩子一口咬定是您儿子拿砖头砸的,您儿子这边呢,说是那俩小混混劫了他们钱,还起了内讧,自己人打了自己人……我是想呢,别都耗在这了,赶紧解决得了。这屡教不改的,该判就得判他们。没想着让您跑一趟……”
马富昌很客气:“马路也是未成年,做家长的肯定要来。我能见见孩子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小赵满口答应,可是又拉着马富昌的衣服,低声嘱咐道:“您可别埋怨咱们孩子,这帮小混混确实欺负学生欺负惯了……”
马富昌惊讶地看着他:“小赵,你觉得是马路打人了吗?”
小赵一愣,讪讪地松开手:“没有,不能这么说,现在没人承认啊。”
旁边另一个警察过来打圆场:“马队,您先喝口水。还有个情况可能您不知道——这两个小混混是一家子,所以他俩互相包庇,也不是没有可能……”
小赵的脸色十分难看,对同事冷笑了一声:“小吴你赶紧给马队介绍介绍情况吧。”
同事把一杯热水放在马富昌旁边的桌子上:“这个——”话还没说,门口就响起一个粗嗓门:“我儿子的脑袋怎么了?!”
所有人都朝门口看去。
02
一个男人,光头,肥胖,黑色皮夹克搭牛仔裤。一个女人,长发,瘦削,红色羽绒服配高跟靴。
大呼小叫的是那个男人。
小赵朝门口瞥了一眼,就转头对马富昌低声说了一句:“这俩人就是那两个小混混的父母。”小吴赶紧补充说:“两个人同居呢。”
马富昌心说,这俩警察怎么跟买菜大妈闲聊天一样介绍情况。小赵对着走过来的男人说:“嚷嚷什么?第几次来领你儿子了?他又劫别人钱了!”
男人满不在乎地说:“谁给我们家张超开了瓢?我儿子还不到十六岁呢!”
他身边的女人马上接口:“我儿子叫吕飞,他没事吧?他也没到十六呢!”
“警察同志,到底谁打的我儿子?”男人又问了一遍。
小赵说:“说不清,你儿子吕飞也有嫌疑。”他对着那女人说的后半句。
里间。
马路小声问崔傲辰:“你这么晚不回家,你奶奶会不会着急啊?”
崔傲辰眼圈一红:“肯定着急啊。那我也不能让警察给家里打电话。”他看了马路一眼,又说:“谢谢你啊,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来这。”
马路摆摆手:“主意是我出的,跟你没关系。”
崔傲辰也摆摆手:“要不是我不肯走,想要那一百块钱,咱俩也不会……可是马路,我不是因为想要钱,我是觉得你为我把两百块钱给了他们,我对不住你,就想着怎么也得要回点儿来。是我犯傻了……”
马路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崔傲辰:“没事,我妈不会因为这个骂我的。”
“我还得谢谢你,替我跟警察说我爸妈在国外。”崔傲辰低着头说。
“你爸妈不就是在国外吗?咱们同学都这么说。”马路看着崔傲辰。
“那是我编的。咱们班王淼认识我初中同学,打听出来我们家的情况,他不是把消息都传遍全班了吗?”崔傲辰耳根红了。
马路摇摇头:“我不知道。”
崔傲辰抬起头,叹了一口气,小声说:“我爸吸毒,死了,估计是死了,好几年没回家了。我妈改嫁了,前几年走了,不知道现在在哪。我就跟我爷爷奶奶一起住。”
马路点点头:“那就跟出国没区别。”
崔傲辰愣了一下,感激地看了马路一眼,又低下了头。
对面长凳上的泰山喊了一句:“警察叔叔,你看对面那俩,是不是串供呢,怎么老嘀嘀咕咕的?”
旁边看守他们的警察差点被逗乐了:“你这么警觉,怎么不当警察啊?”
泰山被堵了一句,没说出话来。听见自己身后有个蚊子般的声音说:“你干嘛不说是我砸的?”
泰山没回头,歪着脑袋咕哝了一句:“我想起来,我爸昨天晚上打你妈了,所以……你打我一下,也算扯平了。”他顿了一下,对着马路的方向偏了一下头,又说:“可是不能轻易饶过他。”
黄毛点了点头:“他骗你的,我真的没劫一百块钱。”
泰山摇摇头:“你劫了也没事。没规定你非得跟我说实话。”
黄毛有点想哭:“我估计,我妈真的要跟你爸分手。我昨天听你爸说,过了春节就搬走。”
泰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搬呗,我都习惯了。我妈走了之后,他就没在一个地方待长过。跟你妈,时间算最长的了。”
黄毛不再说话了。
03
外间的讨论如火如荼。
泰山的父亲认为,自己的孩子要去验伤,根据伤情再讨论赔偿事宜。黄毛的母亲提出,没什么事就是不是就可以带自己的孩子先走一步。马富昌建议,孩子们坐在一起,把话说开,是谁的责任谁承担,不管是打人还是劫钱,都是不对的行为,都需要负责任。
泰山的父亲很不认可这个建议,他认为,头破血流是头等大事,其他事情可先不谈。
小赵直接采纳了马富昌的建议,让同事把四个孩子领了出来。马富昌一看见泰山,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这居然是未满十六岁的孩子?”
马路从里间走出来,一眼看见了马富昌:“我妈知道了吗?别告诉她。”马富昌点了点头。
黄毛看见自己的母亲也低头喊了一声:“妈。”然后就哭了。泰山倒是很淡定,看见父亲一句话也没说。
小赵看着这四个男孩:“家长都来了。都说说吧?”
马路赶紧摇头:“不是我打的。我和崔傲辰都被劫了钱。现在我的钱还在他那呢!”
崔傲辰接口道:“对,我的六十块也被他们劫走了。他的头是他砸的,”他轮流用手指着泰山和黄毛,“因为他说他妈妈是歌厅工作的,之前他说让你们搬出他们家。”
女人的脸一下子红了。男人一个箭步冲向自己的儿子,抬手就要打,被旁边的警察拦下:“也不看看什么地方,居然还打人?”
“这俩孩子第几次劫钱了?家长打算怎么管?”小赵问。
“我儿子的脑袋还破……”男人不服气。
“是你砸的吗?”马富昌问黄毛。
“你问得着我儿子吗?”女人急了,吼了马富昌。
“是我砸的。”黄毛轻轻地说。
大家都愣了。
“你砸他干嘛呀?”女人冲儿子喊。
“因为他昨天打了你,所以我今天打他儿子!你俩要是还这样,我俩就继续打。要是谁不小心把谁打死了,你俩再后悔吧。”黄毛抬起手,指着面前的一对男女,声音有点抖。
泰山哭了。他站在黄毛旁边,像一堵墙。这堵墙上下抖动,仿佛有一场地震正在进行。
“回家吧。”女人拉起黄毛的胳膊。
“哎,你们劫钱的事怎么算?”小赵拍桌子。
泰山流着眼泪,从兜里掏出两张百元的票子,放在警察桌上。
警察的指头叩着桌子:“这谁的?”
马路拿起一张票子,给了崔傲辰:“劫了崔傲辰一百。剩下的不知道是谁的。”
男人把票子捡起来,回头骂泰山:“劫一百,还人家两百,你是不是傻啊?”
马富昌看着马路的侧脸,心里一直嘀咕着要跟梁红梅说的话:“马路没做错任何事。”
小赵对女人招招手:“着什么急?劫钱、打人,还挺占理是吧?人家受害人说谅解你们了吗?还想头一个走?过来!”
女人站在原地不想回来:“还批评教育?我们回家自己批评教育,行吗?”
小赵气不打一处来:“你看看你自己那样子!做父母的给孩子树立的什么榜样?这是未成年,要是满十六岁,你敢劫钱试试?判你个十年八年的!拿派出所当什么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看样子小赵想把在马富昌面前丢的面子,都在这通骂里面找补回来。
马路看着马富昌,小声说:“我跟我同学说句话。”
马富昌点点头:“那我去外面抽根烟。”
04
“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马富昌问马路。两个人已经吃光所有的食物,一人抱着一大杯可乐吸着。
“不想给我妈打,怕吓着她。”马路咬着吸管,说话有点漏风。
“我接到电话,也吓了一跳。以为你犯大事了。”马富昌说,眼睛看着马路。
“你是不是以为真的是我打的?”马路的眼睛盯着桌面。
“我要像你这么大年龄,遇到这种情况我可能就打了。”马富昌说。
马路惊讶地抬起头:“你……?”
“可是你不打,说明你比我聪明、成熟。”马富昌紧接着说。
“不是在说我怂吧?”马路咧嘴笑了一下,“你作为警察,跑过来一趟处理这事,是不是特没面子?
马富昌摇摇头:“我来了什么也没做啊。”
马路笑了一下,没说话。
马富昌沉默了一会,问道:“那两百块钱是不是今早上你妈给你的伙食费?”
马路点点头:“我一分钱都没了。”
马富昌心里又一阵窃喜。他豪情万丈地掏出钱包,抽出两张一百元的票子,放在马路面前:“拿着,你妈什么都不会知道。”
马路“嘿嘿”笑了两声,把钱揣进裤兜。
两个人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哎对了,”马富昌好像想起了什么,“你说你中午去网吧玩?”
“这个不告诉我妈,对吧?”马路停住脚步,盯着马富昌。
马富昌不说话,推门而出,继续往前走。
马路追出门去,朝马富昌大喊:“你不告诉我妈,对吗?是不是?爸?”
马富昌在黑暗中大步向前走着,脸上浮起笑容。
05
梁红梅越想越觉得奇怪。两个人平时连话都不多说一句,今天居然一起在外面吃饭?
她决定趁父子二人还未到家,给刘润琴打个电话,讨论一下这件事。
刘润琴家里又没人接。
刘润琴手机也没人接。
管红兵手机也没人接。
奇怪。今天怎么这么多奇怪的事?
梁红梅坐不住了,她要去刘润琴家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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