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自由人
距离大宗主在新港发表完移民动员演说已经25天了,但是整个新港还沉醉在迷一样的祥和氛围里。街头随处都有讨论移民工程和经济复苏的人,商圈的网络公司和猎头经纪人没日没夜地举办各种培训讲座,时刻准备着用自己的商业模式迎接全新的火星移民;下城区的信息栏以极高的频率刷新着招聘广告,包工头和HR们则坐在人才市场的办公室里对单向玻璃另一侧大厅里前来应聘的人指指点点。
沸腾的新港周围只有深藏陨坑的两个矿区没有一点动静,仿佛移民的呼声并没有穿过深深的矿洞传入那些嗜血贪婪的军阀耳中。矿区和往常一样按时启动输送地下水高压管道,开往荧城的矿车也从未中止过,然而这一切都显得太过反常。
这天的午夜,在新港长达10公里的码头上,悄无声息地停泊了一架长度不到300米的小型运输船,它扁平的流线构造让乌黑的船体看起来更加坚挺。深空智能号——人类航天史上的里程碑作品,三层仿生羽片在它舒展的双翼上不断起伏,四个巨大大的反重力引擎上用昂贵的镂空工艺蚀刻出钛克科技(T-Technic)的标志,引擎发出的蓝色火焰透过周围高热的空气时标志图形不断发生强烈的扭曲。
为了保证在最低调的时刻到达,它刻意在轨道上停留了6个小时。当200名迈科基因(My Core)劳工从冷冻仓苏醒后,深空智能号打开了机首下的舱门。四辆50吨/120立方米级的地面运输车驶向码头海关,紧跟着的是10辆载满老公的轻型运输车。
一个高瘦的身影走进深空智能号的机舱,现在只有一辆巨型地面武装囚车停在货舱最里边的位置。一个光头络腮胡站在车轮旁,身高2米的的他在车头下也显得十分瘦弱,宽达4米的车头上警示灯的闪烁让货舱看起来更加冰冷。
“先用这个凑合一下吧。”来人朝光头扔了两条杂粮能量棒:“三个月全吃蛋白块了对吧,我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集团就派了你一个人来?”
“对,就我一个。”来人摘下帽子朝囚车周围张望着:“我接到公司的通知上说连上你一共有两名押运员。”
囚车后箱里走出一个金色短发的青年,他用毛巾擦着手疲倦地抱怨着:“是有两个,难道我们不应该吃一口热食再谈工作吗?”
“我知道蛋白块吃起来就像屎一样,我能理解。帕森(Parson)。”来人朝青年伸出右手。
“艾迪.杨”青年和来人握了握手,满眼期待地看着帕森说:“你先验证一下囚犯,然后带我找个马桶验证一下自己还能不能排泄。”
“你应该学学瓦尔的。”帕森指指后面跟过来的光头。
“一辆囚车里有一个瓦尔就够了。”艾迪微笑着耸耸肩:“我不认为这样的安全措施下这些囚犯还能有什么动作,但是瓦尔还是每天例行检查。”
“这是你第一次跟他搭班?确实够累的。”帕森理解地笑笑,他跟着艾迪.杨走进了囚车。
车厢中立着3个高3米直径1.5米的圆柱囚笼,透过半米高的观察窗可以看到囚笼内部的情况。帕森在囚笼前慢慢踱步,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三罐来自地球的珍禽异兽。他摸着下巴上的小胡子,慢慢逐个端详起来:“赵某,公民大会后袭击公民代表,有暴力倾向;梁某,多次越级上访,扰乱政务部门秩序,有精神病史。和通知上说的一样,这种人每年都要送几个来的。”
几分钟后他停在最后一个的囚笼前。
“柯里斯(柯里斯),真不敢相信集团的酷刑把他变成了这副模样。”帕森眯起眼睛看着容器里的囚犯:“和那两个垃圾不一样,他可是个和你同时期的传奇人物。”
帕森略带惊讶地回头看看瓦尔,柯里斯的双手被磁力手铐固定在囚笼两边,散乱的长发和胡子漂浮在营养凝胶里,凝胶里的毒素让他的身体无法动掸,但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帕森,像一头被困的凶兽。
“2057年以前我们都在一起共事,你还没来迈科基因我们就是同事了。”瓦尔没有表情,他只想知道这趟行程是否靠谱:“所以集团只派了你一个人来?”
“你要知道有的东西一离开地球就没有任何价值了,和那些倾销来火星的过期食品和难民服装一样,都是垃圾。”帕森弯下腰详细地研究着囚笼上的控制面板,一旁的艾迪点头同意,着3个月他都觉得瓦尔这个老古板有点谨慎过头了。
“着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对吧!”帕森亢奋得扭过头对着瓦尔裂开大嘴露出一个变态的微笑,他的手指在控制面板的一个按键上轻轻抖动着:“我按下去他就会被注射氰化物对吧,就在玻璃罩对面直接死掉?”
“帕森,离他远点。我只想快点结束这次操蛋的任务赶快回地球去。”帕森做出那些动作的时候瓦尔已经据枪指向了他的头部。
“放松点瓦尔。他们在地球也许很重要,但是来到火星,就像放了个屁,已经没人在乎他们了。”帕森耸耸肩,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这就是你为什么到了50岁还在出勤的原因,我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开玩笑。”
“我现在不想开玩笑,来火星我已经很不爽了,我们都不能保证后面会发生什么。”
“说实话,这3个政治犯还不如那4车出口的脱氧核苷酸值钱。就算被送到黑岛的地下囚室,他们也是像3堆烂肉一样靠营养液和低电压供养到死。”帕森朝两人挥挥手往车外走去,对瓦尔的过激举动他并不在意:“,把车锁上,先到我宿舍去,除了泡面我真没别的食物了。”
“那什么时候行动?”一直沉默的艾迪有点紧张,瓦尔的火爆性子在迈科基因的武装部门很出名,但是他没有料到这个老头会对自己人动粗。
“先到我那里休息,明天下午出发。最近火星地表不太平,夜间运输可以避开劫匪和游民。”在货舱里帕森垂头丧气地转过身看看两人:“负责开车的是我。被集团派来火星公干的人真的没什么前途了。”
瓦尔和艾迪.杨尴尬的对视着,他们知道这是句真心话。
塞壬海的南岸扬着细密的风沙,把火星的地平线描得灰暗朦胧。现在正是地球的12月,北半球的很多地方早已白雪皑皑了。而火星还处在夏秋交替的时节,到处都是土黄的迷雾,半个模糊的白影无力地飘在天顶,那就是人类的母星地球,看起来凄凉又压抑。
近代的天文学家在对火星没有足够的认识之前曾猜测火星上有海洋,直到人类探测器成功登陆才发现只是一些大面积的盆地或平原。塞壬海是其中一个,即使没有被海水填满,它的广阔也令人叹为观止。离入海口5公里处的高地上,一辆硕大的地面囚车正在缓缓颠簸而来。
“你觉得这地方怎么样?”瓦尔用枪托指了指车厢外的平原。他有点上年纪了,星际旅行造成的轻微晕眩似乎还没有消失。在抵达火星的一天里他都因为这颗星球深红的色调闷闷不乐。
“你想要我怎么说?鸟不拉屎?”艾迪.杨靠在对面的车厢上看着狭小的车窗,火星荒芜的地表在他眼前以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速度倒退。这不快不慢的节奏让他神经质地抖着右腿。
“新闻每天都说,要是更多的移民来到火星,就能向地球输出食物。就这地方?”瓦尔摸摸光头咧起一边嘴角,嘲讽地看着车外的石块。
“送地球人来火星种地是吧,这个笑话说了快10年了,从我高中毕业就说道现在了。”年轻人掏出香烟,瓦尔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囚车里的循环空气十分珍贵,车厢外就是火星那充满辐射和二氧化碳的稀薄大气层。
“你听说了吗?上个月安乐死法案没通过。”瓦尔看车窗外的黄沙吸了一大口烟。
“全联邦公决安乐死不合法,我知道。”
“我父亲得了鼻癌,5年前诊断的,现在他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了。我只能这么看着他死掉”
“很抱歉,瓦尔,你父亲的事……”突然谈及死亡让艾迪不知所措。
“不,没什么好道歉的,这不是你的错。你看看地球,又有几个人能有呼吸的权利。”瓦尔苦笑道。
“没几个人买得起60层以上的房子。”艾迪笑了:“还有禁烟令,好像我们不吸烟就能清洁大气层一样。”
“对,还有禁烟令,达官贵人们都不抽烟。”瓦尔也笑了。
“他们只抽雪茄。”两个相差30岁的人异口同声地说。
“也许那个杂种说的是对的。”瓦尔用枪托指了指驾驶室的方向:“来到火星,就意味着在集团的地位低到不能再低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返航了吗?”艾迪很紧张:“我还在想要给我女朋友带什么礼物呢。”
“火星能有什么礼物?你要带石头回去吗?”
“也许我该带盒太空蛋白块给她。”
“她在地球缺食物吗?买她想要的就行了。”
“难道你送礼物时拍拍脑袋就决定了吗?”
“事实证明,不管你思考了多少,女人全都想过了。她们想要a,她们想要b,她们全都想要。但是你只要买她最满意要的那个就行了。因为从a到z她们也只是想想,你不能明确知道什么东西真的能取悦她的时候,从a到z她都不会满意的。好点的情况是她觉得心意到就行了,不好的情况就是质问你为什么要浪费钱,其实就是她不喜欢。”
“听起来你很懂女人瓦尔,你结婚了对吗?”
“我离过婚。我有个女儿跟你差不多年纪,我还有个孙子……但我从来没见过他。”
“那你没想过给他们带点什么?”
“想过,但是我女儿只跟我前妻联系。”瓦尔讽刺地看着艾迪:“现在你还觉得我懂女人吗?”
“没人能懂。”艾迪摊开手,这个新兵还没有随时持枪的习惯。
“跟我说说你,跟我讲讲现在年轻人的爱情故事。”
“我不知道怎么说,她的父母很反对,那种住60层以上的人家,你懂的瓦尔。”艾迪摇摇头,好像他已经看见结果一样:“你愿意让你女儿嫁给一个刀口上混饭吃的男人吗?”
“那还真是高攀人家了。你不如消失在火星好了,对你对她都好。”
这时帕森的声音从车厢扩音器里传来,信号断断续续,音质很差:“你们俩还好吗?导航图像一直不清晰,可能是磁场干扰。”
“我们一切正常,注意情况。”艾迪按下衣领上的通讯开关,说完他抓起了手边的机枪。
“但愿别出什么岔子,我快退休了帕森。”瓦尔也打开通讯器,他能成为迈科基因年龄最大的武装队员都是因为他的谨慎和对职业生涯的爱惜。
“这里是火星老兄,是一片废土。等你到了黑岛就知道,那里除了一个活人,其他都是机器守卫。”帕森一个人在驾驶室里拍着胸脯保证道。
“跟我说说柯里斯。”帕森的话让艾迪.杨很放心,他对这个受特殊照顾的犯人一直很好奇:“我听说他以前是集团武装的风云人物。”
“他是我的枪械教官,还有他哥哥,一直是我们的领队。”瓦尔看向囚笼中的柯里斯,他还醒着,还是那样盯着自己。只要一看到他的眼睛瓦尔心里就不住地发毛:“不知什么原因,2057年的年会上柯里斯突然刺杀了总裁。”
“在年会上?他疯了吗?”艾迪显然被这故事震惊到了。
“柯里斯被当场制服了,但是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总裁的儿子,就是现在的二世,也许是出于报复心理并没有杀了他,而是把他关进基因实验室不断地虐待他来取乐。”
“天哪,这是为什么?”
“不知道,也许二世想要他的大丁丁吧。”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那他还有个哥哥呢?”
“年会那天晚上他们的屋子就失火了,只找到了两具烧焦的残骸,其中一个应该是柯里斯的哥哥,还有他的的女儿。”
“这真是悲剧。”艾迪.杨只击倒过集团培训用的机器人,他不敢想象活人烧焦的场面:“你都看见了吗?”
“对,我后来去了。”瓦尔朝他点点头。
突然,武装囚车方向一偏,车里的照明设施一起闪烁起来,强大的离心力使两人撞向车厢内壁。
“戴上呼吸器!”瓦尔最先反应过来,他右手抓住套在脖子上的呼吸面罩套在头上,左手紧握枪柄挣扎着保持平衡。他试图克服倾斜的车厢去按下柯里斯囚笼上的注射开关。
囚车车厢的后门被扯开,车厢内的气压崩飞了一扇车门,火星稀薄的大气迅速填满了囚车。没来得及戴上呼吸面罩的艾迪.杨已经缺氧,刚才巨大的冲击已经撞晕了他。
瓦尔费劲地推开连接驾驶室的观察窗:一张巨大的铁丝网罩住整个挡风玻璃,车头左边撞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一柄长刀穿过右边的车窗玻璃,刺穿了帕森的脖子,驾驶室控制台上闪着乱码,车厢里的照明恢复了正常。
瓦尔转过身,看见一个高大是身影挡在门口,另一扇车门被一根钢索扯开。后面是他从没见过的火星载具,粗野的车身上挂着两根液压机械臂,上面不规则的装载了几样奇怪的武器,几根拴着钢索的钩爪牢牢地钳制住了武装囚车。
一个矫健的人影从车头位置绕到车厢处纵身跃进囚车,他抽出腰后的匕首直接向瓦尔走去。
“瓦尔。”高大的人影开口了,灌入车厢的风暴让他的长发狂乱地飞舞:“没想到我们在火星见面了。”
“柯诺,你还活着!”瓦尔把枪扔在车厢地板上,即使隔着扩音器,他还是认出了声音的主人:“想想那些年我们吃过的汉堡。”
艾迪杨倒在地上,脑后的创伤在车厢钢板上留下一滩血迹,嘶哑的呼吸声从他的肺部钻出来,他的双脚无力地蹬着,手指扣进地板上的钢板夹缝里,血从指甲里渗出来。
“这个人没救了,让他解脱吧。”伊波健人看惯了二氧化碳中毒引起的脑缺氧,他俯身看着这个可怜的年轻人。
“让他走得轻松点。”柯诺朝伊波健人点点头,然后看着已经缴械的瓦尔说:“不用我再解释了,你知道该做什么。”
“别这样,老朋友。车上的一举一动地球可全都知道的。”
“他们什么都不会知道。”柯诺举起手枪抵在瓦尔的头上:“你知道我要什么,兄弟。”
他早该想到的,他们用了某种手段摧毁了车上的通信设备,在事发前地球就收不到车上的信号了。
他身后的艾迪.杨还在继续挣扎,伊波健人蹲在旁边看着一切发生:“我不想亲手杀死一个同龄人,你看看他这张脸,可能还比我年轻呢!”
“随你。”柯诺用枪口把瓦尔的头抵到了柯里斯的囚笼上:“我等这一天已经16年了。”
瓦尔叹了口气,身后的艾迪.杨已经停止了响动。他激活了囚笼上的控制面板,在密码盘上输入一串数字,当语音提示响起时瓦尔将右眼对准扫描仪,虹膜扫描之后囚笼开始排干营养凝胶,弧形玻璃从一侧滑开。瓦尔从衣服口袋取出加密控件插入囚笼的插槽中,禁锢囚犯双手的磁力手铐应声而开。
柯里斯的身体失去了支撑,肌肉严重萎缩的躯体瘫倒在粘稠的囚笼中。柯诺把防风镜推到额头上,柯里斯的双眼正透过睫毛上残余的凝胶看着他。
“柯里斯。”柯诺擦干了他头上的凝胶,双手捧着他兄弟的脸,详细地端详起来。
雷瑟和伊波健人正在吃力地搬着一箱子人造器官。哈利波特站在门边手足无措地看着吧台前的柯诺和瓦尔,他回头对雷瑟小声说:“你干爹真特么屌!”
“那必须的。”雷瑟用脚踢开椅子倒退着朝房门走了过去。
“帮不上忙就滚一边去。”伊波健人抬着箱子叉开腿弯腰往前挪步,看起来像一只鸭子。
“就这样子了,你都看见了。”柯诺递给瓦尔一个热狗:“我没想到你可以在那个狗屎公司干到现在。”
“你们哪儿来的面包?”瓦尔毫不客气地咬下一大口,3个月来他第一次吃到了人饭。
“实验农场换来的,他们已经在火星上种出了小麦。”柯诺又开了两瓶啤酒。
“嗨!我可以来喝一杯吗?”哈利波特打断他们谈话并拘谨地靠向吧台,在两个狗熊一样高大的战士面前就像一个未成年人。
“你那养狗的舅舅交代过在你工作期间不提供酒。”柯诺用拇指点点哈利波特对瓦尔介绍道:“哈利波特,我从朋友那里借过来搞网络开发的。”
瓦尔疑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瘦弱斯文的男孩,这样一个戴着眼镜连纹身都没有的小屁孩子能在火星生存下去真是难以想象,他舅舅也许是个人物。
“嗨,叫我哈利波特就行。”他对陌生人使用生疏的社交技能让瓦尔十分尴尬,男孩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新来的老头:“我第一次看见被老柯诺用枪指着脑袋没尿裤子的人,大叔你真牛逼!”
傍晚发生的事情让瓦尔感到屈辱,他强忍着心中的怒火,脸涨得通红,青筋在额头上暴起。
“他用脉冲干扰破坏了车上的通讯设备,在此之前你们车上的动静我们也全都监听到了。”柯诺对瓦尔说着推了一杯橙汁给哈利波特。
“我以为火星的治安会比地球好。”瓦尔无奈地看看哈利波特,和那个死掉的帕森说的一样,自己一离开地球就变成垃圾了,他想到了塞壬海入口附近烧毁的囚车和前同事的尸骸。
“火星治安就这样。”柯诺翻开烟盒伸给以前的同事:“恭喜你是自由人了,现在说说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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