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肠剑与杀猪刀
一个刺客的自述
把我举荐给公子光的，不是伍子胥，而是被离。
公子光门下有不少能人异士，但公子光觉得不大满意，于是就派被离做了管理市场的官吏。
被离善于看相，市场是信息汇集之所，三教九流之地，公子光的意思是通过被离了解市井，了解天下，结交英雄豪杰。
当然，他最大的意思，是找到一位真正的死士，为他杀了吴王。
被离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市场杀猪。帮人杀猪宰羊屠狗，那是我当时的职业。有时候为了多赚点钱，我也会帮着卖肉。像我这样的人，杀什么都不是难事，卖肉也是绝活。谁要哪里，要多少，随手一刀下去，干脆利落，半钱都不会差池。所以大家都愿意找我。
那天杀完猪，我恰好又愿意帮人卖肉。有一个大汉走过来，首先要三斤三两三钱不带一丝精肉的肥肉，我给他割了。可是我递给他的时候，他说他说错了，是要三斤三两三钱不带一丝肥肉的精肉，我只好给他另割。然而，我再递给他的时候，他又说错了，他想要的其实是一半肥肉，一半白肉，加起来三斤三两三钱。这就不大对头了。
但我想了想还是算了，这天底下的人杀起来跟猪一样，半点意思没有，于是我就把先前的肥肉精肉各割了一半，包好，递给了他。
不料，那大汉还出难题，说他要的是肥肉精肉各半，又完整的一块。
我便问他，你吃到肚子里的东西是囫囵的吗？你吃进去是要它在肚子里开花？
但那大汉说，这你管不着，反正我要买的，就是这样的肉。
我终于要生气了，我笑笑说，你这是来消遣我啊。
我这人一旦生气，没人不怕，连我自己都怕，可那大汉居然说消遣你又能咋的，于是我就没法不收拾他了。
那大汉身体高大健壮，一望而知也是练过的，他大概就是因此不怕我。但我专诸是什么人？我是杀猪宰羊屠狗卖肉的啊！我杀猪宰羊屠狗卖肉久了，看任何活物都是行走的骨骼经络，你就是座山，我也能随手一击，让你趴下，让你毙命。
那大汉跟我斗嘴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开战了，我从他身体的姿势，腿势手势上完全看得出。他那个样子可进可退，算得上高手，但在我这就是送死，因此我倒觉得他可怜，不想一下子打死他了。我准备用最粗鲁的方式，让他知道什么是挨揍。
我的拳隔着肉摊，直接就打过去了，任何人都想不到我的拳能打那么远，那么高。我的拳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但那汉子就是躲不过去，我打过去就是一声闷响，他的鼻梁断了，鼻孔里立刻冒出血来。
我一见了血，立刻高度兴奋，满头乱发像接到命令似的高高立起，仿佛黑色的丛林。这时候的我，总是像愤怒的雷神，奔突的火山，沸腾的油锅，不有所毁灭绝不完事，因此整个市场立刻乱了起来。那里的人太知道我了。
我第二步就是要跳出去，打断那汉子的左肋骨右肋骨，然后一步步下去，把他打成骨头的粉末，分成一块块三斤三两三钱的肉块，但是这时候，一个女人的叫喊，瞬间让我熄火，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那就像烧红的铁突然扔进一缸冷水，奔腾狂奔的马突然被大力士勒住了缰绳，愤怒的雷神突然接到玉帝不准出声的严旨。
那女人喊一句，专诸住手，不许这样，你给我回家！于是我就只好偃旗息鼓，乖乖地回家了。
她是我老婆，当时正在后面的棚子里收拾猪肠子，那多少也能挣点钱。我老婆漂亮贤惠能吃苦，平时很温柔的，但也有点拗。我一旦得罪了她，那就好多天不让碰一下，这叫我不能不怕。再说，她这样一个女人，整天跟我受苦，我也不能让她因为我担惊受怕。我那天一时忘了她也在了。
我后来才知道，那汉子正是被离派来试探我的，他早打听清楚了我的底细，知道我很厉害。他居然最想知道的就是我有多么怕老婆。
而他当初让那汉子去，说的就是，放心吧，你死不了，他老婆在那呢。
被离当时看了这一幕，并没有跟我说话，他只是远远朝我笑了笑，伸了下大拇指。他整天在市场窜来窜去，我认识他，当时并没有理会，只是看他一眼，就往家走去。一边想，我老婆不会生气吧？她一晚上不让我碰，我都感觉活不下去。
我走后，被离马上就去报告了公子光，我后来听说，他的报告是这样说的:
专诸其人，尖脑门，深眼窝，样子如饿虎，声音如巨雷。勇士也，能力敌万人，一出生就不畏强暴，见义勇为。无论看到谁被欺负，立马会豁出命去为人打抱不平。
此人最难得的是控制力惊人，烈火烹油之际，转眼就可风平浪静，实足以成就最难之事，他人难成之事。唯一要看的，就是谁能够成为这匹烈马猛兽的驭手。
结论:能屈服于一人之下者，方能舒展于万人之上，专诸，真英雄也，千古无一，公子欲成大事，必当全力罗致。
我当时一听说这样的报告，忍不住就笑了。这他妈太能扯了，老子一出生的时候就知道哭，我妈说那时候烦死我了。老子有能耐不错，能力敌万人那是胡扯，老子看不得人被欺负，爱管闲事不错，但也不会随便豁命，老子爱斗狠也能刹车不错，但那主要是因为老婆，怕上不了床。
当然，老妈也是我怕的，她生了我养了我，最爱我。我有时候也想得清一些轻重缓急厉害关系，不然老子也活不到今天，虽然说活得有点艰难。
那时候我突然也有点悲哀。我的本事足以成就一番大事，但这狗屁的天下却要论门第出身。我们这等人要么散落市井，不被人发现，只能靠奇能异行去打点名号，要么就只能被人收为门客，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王公贵族轻易不找上门来，一旦找来，那就是大事。不是有人要死了，就是我们要死了，有时候是别人死，我们也死。
妈的，老子也想名震天下，但老子还不想死。老子是有老婆孩子，和老妈的。活着真他妈不易。
（未完待续）
• END •
文/九鸦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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