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百合因为亚马逊撕逼分手了，挂了一条朋友圈昭告天下，她小百合即日起恢复单身，广纳贤才良士，择优录取。于是几个人来拿着爱的号码牌，明里暗里投怀送抱。小百合对此结果甚为欢心，把炮灰前男友忘到九霄云外。
小百合虽名叫“小百合”，可个性却一点儿也不百合，很泼辣，但泼辣得直白，不矫揉造作，算是一个优点。她只明着撕逼，从不暗里捅刀子，在圈内人品可以。除了几个女的咬舌根，其他人均给予不低的评价。
“小百合，你怎么分手了？”朋友问。朋友叫黛西，花名雏菊。黛西觉得“雏菊”不好听，只让人叫她黛西或者Daisy。
“那贱人太抠搜。”小百合回答。她猛甩几下打火机，用手围住一个圈，好不容易点着了火，夹在嘴里边走边。左手手机，右手香烟，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太抠搜？他不是个富二代吗？追你的时候挺轰动的……”
“得到了，就不珍惜，亘古不变的道理。”小百合愤恨道。“昨儿我想买一套原版书，亚马逊有，也不怎么贵，四五百块钱吧。我问他，我说，诶你好久没送我礼物了，马上就情人节，你送我这个吧。他看了一眼，说太贵，指责我肤浅，拜金。”
“你肤浅？他胆子忒大，敢这么说你。”
黛西故意略过“拜金”这个词。小百合确实有点儿拜金。
“对吧，那贱人敢说我肤浅！”小百合越说越来气，猛吸几口烟，把烟头丢到了垃圾桶。快到公司了，她是小职员，刚跳槽到这儿，不敢胡来。
“我要是肤浅，那他就比我肤浅一万倍！”
二
小百合长了一张学生妹的脸。不说多好看，但胜在耐看。再加上她身材辣，追求者源源不断。
最近她刚分手，立马又有一朵桃花。样貌身材财力，看起来比“贱人”好。小百合很满意，吃饭看电影公园散步有条不紊得进行着。各大社交网站上也更新了动态，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终于，她把这位新欢拉了出来，参加一众好友的聚会。灯红酒绿，男男女女，所有人的眼睛都黏在了这位新欢身上。他当真是“气度不凡”。
黛西问，你从哪儿钓来的凯子？
小百合说摇一摇。
“屁。”关靓摇着扇子过来，旗袍扭动，“人家两位早就认识了。”
“就你多嘴。”小百合白了她一眼。
“早就认识？我怎么不知道？”黛西疑惑。她不是小百合的好姐妹吗？
“人家认识这么优质的男人还要拿出来给你共享啊？”关靓嗤笑，“如果是我，我都不会等到今天才下手。”
小百合眯起眼睛，笑着看她：“靓靓你要下手？你早说嘛，我让给你，姐妹一场。”
关靓也笑：“男人而已，扑街仔。”
说罢，又扭到其他地方去了。
三
聚会完毕，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有钱的回房子里去，没钱的回出租屋去。关靓属于有钱的那类，本地人，家里做生意财源滚滚，又手握N套房，吃喝不愁，总是玩儿到最后才回家。
小百合和新欢走得较早，她不愿给新欢留下“嗨到半夜”的印象。新欢没有异议，开车送她回家。车里香薰有着淡淡的甜，小百合渐渐清醒。
她忽然觉得此事不简单。
新欢二十八，本地人，和关靓一样，各方面的条件超出她不少。小百合一个从十八线城市漂到广东的外地人，何德何能？
她皱眉，越想越不对劲。倒不是她对自身的价值产生了怀疑，认为自己不配富二代的欣赏垂青，而是这个世界最不缺她这种条件背景家境的女人，可这位新欢，是稀缺资源。
小百合望着新欢的侧脸。他隐入半明半暗之中，她看不太清。
四
就这么凑合好着吧。
小百合想。
暂时没看出来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尽管和她交往这件事情本身已经足够奇怪。
他按时接她下班，她加班的时候他就在对面的咖啡馆继续办公，等她忙完了就一起回家。小百合不愿意住他的公寓，他就出去另外租了一个三十平的房子，干净敞亮，还离她上班的地方近。小百合表面高兴，内心叫苦，每个月又得多拿出钱来交房租。新欢不收她的钱，她就威胁他说要搬回去。后来新欢明白了这是她的自尊，她不向他低头的资本，他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两个人就过着平平淡淡的小日子过了一段时间。鸡飞蛋打难免，但总归是平淡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新欢懂女人心，知道怎么哄小百合会开心，小百合也不作，脾气是暴烈了点儿，但不耍小心思，懂得沟通，磨合着磨合着日子也就过了下去。情人节的时候，新欢送了她酒、巧克力和书，有实体书有kindle电子书，其中就包括一套美亚原版的Poldark。这是她上一段恋情崩盘的导火索。分手原因其实是她和贱人在一起以后，旅游吃饭看电影，贱人总要想法设法的“回本”，不亏一丝一毫，她受不了。
“我和我前男友就是因为这个分手的。”小百合指着Poldark说。“他太抠了。什么都要我花钱，好像我高攀他一样。诶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Poldark？我没告诉过你呀。”
“我问了黛西。”
新欢扯起谎来，也是一流水平。
五
不知不觉，新欢已不再“新”。他是小百合相处时间比较久的一任男朋友，久到连关靓都来关切，问她“你们是不是要定下来？”
小百合愣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她还年轻，事业处于上升期，全国满世界跑，不想定下来。
关靓自顾自地说：“你不定下来，他可得定下来了。他快三十了吧？你不急人家父母不急呀？他领你见家长的时候，你得XXXXX”
关靓站在广东本地人的角度噼里啪啦地给小百合说了一堆注意事项，把小百合唬得一愣一愣，迄今为止她只会沏茶倒茶喝茶，外加用广东话骂人，其他方面依旧是根正苗红的北方妹子。
关靓见她一脸毫无准备的样子，知道说了这么多也白说，干脆闭嘴，回头继续花天酒地参加单身聚会。她野惯了，不打算进入稳定的恋爱关系。
六
小百合不打算问新欢结婚的事情。她不想结。一是因为事业，二是因为经济。她没钱没地位，但想风风光光嫁人，不被人看扁。
新欢却给她套上了戒指。
她过生日那天，他带她去吃饭，蛋糕最顶端有一枚戒指。他拉过她的手戴了上去。
“嫁给我。”新欢说，没有“好吗”这两个字。
小百合偷偷在心里说，我不愿意。可是手指上的戒指太沉重，她又舍不得摘下来。
我只想谈个恋爱，不想谈论将来。为什么会搞成这样？
小百合扪心自问，没有答案。
七
公司里通知小百合和另外几个同事要被派去戛纳电影节。最近，小百合开启了疯狂学习模式，各类明星各种背景以及目标明星的资料背了个滚瓜烂熟。她写了多个采访提纲，和组里的人讨论哪个更妥当，往往一讨论就到了晚上十点多十一点。贱人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她通勤的规律，在门口堵她。
两年多没见，贱人一如既往的春风得意。他的人生里都是坦途，没有难题，举手投足间还像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小百合对他的怨气早就没了。贱人对她的不好，比不上同事对她不好的十分之一。她甚至觉得贱人当年也有可爱的地方。
“我知错了。”贱人没头没尾地说。
两年没见，第一句话难道不应该是“好久不见”？
小百合抱起手臂，挑起眉毛。还好她出公司前去厕所补了妆，眉峰高挑精致，不输气势。
贱人有个毛病，总喜欢深夜骚扰她。微信拉黑就在支付宝里转账骚扰，支付宝拉黑他又找到她的微博，微博拉黑后他又换各种号码给她发信息，屏蔽一个又一个。新欢知道后说干脆把他拖出来打一顿，小百合说那倒不至于，挨个拉黑就完事儿了。那时候刚分手，小百合有一颗深明大义的心，她理解。
后来贱人就消停了，直到今天。
她抬头望了望对面24小时营业的咖啡馆。那里灯光温暖，新欢正坐在那里等她回家。
她又望望眼前的人。曾经那么亲密的爱人，今日已形同陌路。
小百合的脸上结了一层霜。她礼貌地问：“你有什么事儿？”
“我们和好吧。”
“我有男朋友。”
“那是我堂哥，我让他去追你的。”
小百合无言，又抬头望那家咖啡馆。望也是徒劳，她看不到新欢，新欢也看不到她。
八
新欢看了看时间，十一点了，小百合还没联络他。他有些着急，给小百合打电话。
小百合站在公司的阳台上抽烟吹风。隔壁还有一个组在赶工，她不寂寞。
小百合问新欢：戒指是真的吗？
新欢说是真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百合继续问：那你爱我吗？
新欢说爱，我爱你。你怎么了？
小百合说：你堂弟来找我了。
那时候刚跳槽，工资低，舍不得花四五百买电子书，又要给男朋友花钱，她不堪重负，所以分手。后来工资慢慢升了上去，电子书有了，新男朋友也有了，好像一切皆大欢喜。
都是骗人的。
小百合被烟呛出眼泪，疯狂咳嗽。她吹着晚风，任由眼泪流，呜咽声也随着风飘走。
电梯没停。新欢一楼一楼地找她。每一楼都有零星加班的人，那么拼，她们都是小百合。
他终于在阳台上找到了她。
此刻说爱她显得苍白无力，但除了这些，他还能解释什么？
他知道他罪该万死。
他脱下衣服，披在她身后，搂着她。
“我爱你。”
“你动机不纯。”
“但我爱上了你。”
“如果不是他，你不会跟我说话，不会和我在一起。尽管你比他更早认识我。”
“那又如何？我追你，我爱上你，我和你在一起。一切合情合理。”
小百合摇头。
“都是假的。”
他们在某个电影节认识的，出于礼貌加了微信。准确来说，是她认识了他。他那时目高于顶，心高于天，哪怕关靓在他面前，他都得斟酌一番，哪里轮得着她？
小百合自认自尊心强能力高，凭着才华在广州开辟出一小块儿属于她的天地，经济独立个性独立，却一不小心成为几个不值钱的富家子弟的玩物，合着他们都是幕后玩家，都在看她笑话。
她也“目高于顶、心高于天”了。认清自己，才能认清他人。
小百合深吸一口烟，弹弹烟灰。
“我们分手吧。”
新欢变旧爱而已，就是这么简单。
九
关靓戳她脑门儿骂她傻，动机不纯又怎样，起码人家现在是真心的。谁天天鞍前马后地接送你陪你吃饭逛街看电影只为骗你？小百合，不抓紧这个，就再也没有下一个了。
黛西也附和道：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儿，小百合，适当服个软不好吗？
小百合觉得烦，关掉手机，蒙着被子睡大觉。她把行李都收拾了出来，最近正借宿在关靓大小姐的某一套住宅里，等找到房子再搬出去。关靓平时嘴贱，关键时刻还是她靠谱，说帮就帮。
新欢——不对，旧爱给她套上的戒指，她用同城快递给送了回去。尽管她想把戒指卖掉当做青春损失费，但一想这招数有些下三滥，她小百合行得正坐得直，不稀罕这点儿钱。
旧爱收到了戒指，给她发消息，言辞恳切，又刺激她流了一枕头的眼泪，哭得起不来床。她知道不全是假的，也有真的，可是她是个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的人。她不恨旧爱，甚至不恨贱人，只恨自己，恨自己的虚荣和傻逼，自作自受，把自己搞成了一个笑话。其实有端倪的，她早就察觉了，黛西没有旧爱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她想要的那一套英文原版书是Poldark，怎么告诉他？
一想到这儿，小百合又掉了几滴眼泪。
十
但小百合就是小百合，赤手空拳能挣得一份体面的工资，靠得可不是躲在被窝里哭的本事。哭了一个早上她就振作起来，拾掇拾掇自己，俨然一副都市丽人的模样，蹬蹬蹬踩着高跟鞋挤地铁去上班。下班后抽颗烟补个妆，又是都市丽人的模样蹬蹬蹬踩着高跟鞋下班。王小波说生命是缓慢受锤的过程，小百合一没丢饭碗二没丢家当，就是丢了个人而已，怕个锤子。
旧爱的车停在公司门口，小百合只当没看见。旧爱下车，也揪着贱人下车。
小百合这下不能装没看见了。怒火直往头发上冲，她默念不要生气不要生气生气是魔鬼发脾气。
旧爱说分手可以，但他有重新追她的权利，小百合怼了回去。贱人则给她道歉，说他当时太幼稚太气愤，求堂哥报仇，小百合也怼了回去，说话更难听了。
贱人怒了：
“你他妈X的真以为你是百合？白百何还是吉永小百合？”
小百合也怒了：
“老娘不是白百何也不是吉永小百合，你姐姐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您也甭往我名儿前面加个‘小’字儿了，姑奶奶我就叫‘百合’！”
骂爽了，小百合转身就走，不再与他们多计较，凌厉挺拔的身影渐渐隐入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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