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个男人,我一直叫老板的男人,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坐在我的对面,一套精心养护的真皮大班椅上。很衬他今天的黑色西装。衬衫的纽扣有点要爆的迹象。他又胖了。没办法,经济越不好,应酬就越多。这是他上个月和我讲的。
看来那个顾着去香港shopping的老板娘还没来得及给他买新的。
沿江路。窗外是珠江的流水。7月,丰水期,水流比上个月的急。他们说,静水流深,河流深处的水流会比表面的更急。
我没想好怎么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听说,你有话要和我说。”他嘴里叼着雪茄,一款我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雪茄,双脚架在办公桌上的模样,以及一遍抖腿一边等我说话的表情,我想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沉默了很久。终于,我开口了。
“什么,你要辞职!?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明年你就要去巴黎交换工作3个月,你真的舍得放弃吗?!”雪茄从他的嘴里掉了下来,滑到大班椅上,停了一会儿,又掉到木地板上。熄了。
我点了点头。
“你们这些年轻人,都不知道脑袋里塞的是什么狗屁?!”他把腿收了回来,然后站起来,忍住没用手指指着我的脑袋,但忍不住骂骂咧咧。
他不停地讲,讲上个月离职的Crystal,讲上上个月离职的Simon。他越说越激动,讲下个月本来让我去参加的上海论坛,下下个月他准备让我去的北京峰会,还有今年年底的东京,明年年初的巴黎等等等等。哦哦,说话越来越难听,说我们辞职的这帮人不知天高地厚自把自为不懂知恩图报狼心狗肺。。。
但就是没有问,我为什么要辞职。他没问,我自然就没有说。我就一直点头一直点头。
关上门。
我辞职了。我厌倦了去写那些精致的利己主义文字,我想踏踏实实做一些接地气的事情,想做些对社会有点意义的事情。
但我不知道接下来我要怎样办。
2
多谢你们来看我们。第一次见方姨的时候,她有点害羞,很客气。
我们在芳村的地铁站见面,方姨一边说一边把我们往工业区那边走。他们的家离地铁有点远。走了半个多小时。天气很热,刚走了一会儿我就满头大汗了。
经常在空调房坐的人啊。小云笑了笑我。
不好意思,我们家太乱了。自从东东病了之后,我和我老公的积蓄就全部用完了。还借了亲戚好多钱。家里很久没有来人了,自然而然就没什么心机去打理和收拾,乱糟糟的。实在不好意思。方姨一直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工厂宿舍,平房。
几十块的房租租下的20平单间。采光不是很好。外面炎炎夏日,里面像一个暗暗的山窟窿。满目苍夷。不知道的以为是一个拾荒者的仓库。唯一暴露真相的是客厅中央的那张床,倾斜了的床,床上好像有个人。我不好意思问。
全屋有好多杂物,难听来讲叫破烂。
各种各样。易拉罐,酒瓶,甚至是成堆成堆的旧报纸,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的90年代收音机。地面都铺满了杂物,喝完的酸奶,食物的包装袋,哦,还有一些药物的纸包装。我难以想象,他们是如何在这样的环境生活,但又不会被绊倒的呢?高手。
作为一个经常报道华南地区各大热销楼盘的商业记者,我实在没有办法接受,这也是一个家。真的,我心里一直浮现两个字——
废墟。
3
方姨一边抱歉一边把我们带到房子里,除了她一口浓浓的广西口音让我听起来有点费劲之外,全屋有股浓浓的柴火味也让我呼吸有点费劲,我不住地咳嗽。我试图忍住不要咳嗽,因为这样看起来很不礼貌。
那谁谁说过一句话,世界上有三样东西你是越掩饰越不能掩饰的:咳嗽,贫穷。还有一样,我忘记了。
方姨,你家烧柴的吗?我一边咳一边问。
方姨显得有点不自在,显然是我的咳嗽让她尴尬了。但我还是忍不住地咳,咳了好几分钟。她一直用手轻轻地帮我扫背。终于停了下来。我很抱歉。
她的手很修长很好看,看得出曾经也是过过好日子的。但对于一个刚三十来出头的女人来讲,她的手比起同龄人来讲有点粗糙好多,青筋也开始露了出来。
系的,我们,我们是烧柴的。烧柴平啊。她说到“平”的时候,嘴角有点抽动。
我们可以去看看吗?
4
厨房并不比房间好到哪里去。
长条形,很窄。尽头是厕所。厕所外面的一个土灶,小时候外婆也是烧柴的那种灶。灶上有个熏得漆黑的水壶。方姨说是给东东烧水洗澡的。墙壁被烟熏得起了厚厚的垢,有些已经剥落。
我又咳了。咳得比之前更厉害,鼻子也很难受。方姨继续给我扫背,一脸抱歉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辛苦你了。其实你们不需要这么辛苦来看我们的,你们这么好心,真是不好意思。
我最近一直重感冒未好,前两天还中暑和食物中毒。身体状况不是特别好。
但我知道不是柴火味的原因,而是这个家散发出来的让人绝望和窒息的气息,让我感觉很糟糕。直觉让我想转头就走。但我不能。双脚像钉在地板上似的。动也不能动。于是我就咳嗽了,咳得腰疼,咳到腿软,咳到不得不蹲了起来。甚至,咳到眼泪都咳出来了。
方姨和小云看着我,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我在眼角的泪光里分明看到,我来了几分钟就这么辛苦了,人家可是要住一辈子的啊……
[下一集]
[备注]:此故事为广州[拾房子]机构及本人身边诸多的真实故事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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