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12日，姐姐走了，那年，她30岁。
我的姐姐是我们家里最听话的孩子，作为爸爸妈妈的第一个孩子，小时候的她，备受父母的喜欢，那时她身上带着一股子霸道劲儿，我们几个作为她的弟弟妹妹，什么都不敢和她争，即使争了，长辈也会觉得是我们不懂事，因为在他们眼里，姐姐是最听他们话的乖孩子，而我们，只能对大人认为最懂事的她言听计从。而那时姐姐的霸道，在和我相处之间展现地淋漓尽致……例如，有时候她在客厅看电视，明明电视遥控就在她前面，只需她起个身走两步就拿到了，可她非要大声叫我名字，我赶紧应声而来，她有些傲慢语气地说道：“把遥控给我拿过来。”那一刻的我：“……”她洗澡从来不拿毛巾进去，总是我在门外面等着她叫我，我就把毛巾给她递进去。而有次我洗澡忘记拿毛巾，我打开卫生间的门，小心地叫着正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姐姐：“大姐，你能不能给我一条毛巾，我忘记拿进来了。”她顿时带着火气地回应我：“你为什么会忘记！居然还要我给你拿毛巾！不拿！”我很无奈，只得自己快速地穿过客厅，跑到房间里拿毛巾，那时我心里很不悦，满腹委屈，我憋着情绪小声地怼了她一句：“你平时都不带毛巾洗澡，都是我给你递。今天我只是忘记了，为什么你就不肯帮我拿一下呢？我还光着身子跑出来。”这下好了，彻底将她惹毛了，她迅速走到我背后。用她的手狠狠地抓了我后背一下，并呕吼道：“你再说一遍！”我忍住由后背的辣痛驱使而来的眼泪，我沉默着将衣服穿好，她见我不说话便又回到沙发上看电视。直到晚上，我脱衣服下来换睡衣，发现后背衣服上有血痕，我摸了摸后背，痛。我赶紧对着镜子查看了一下，好吧，五条血线，是姐姐的杰作。她最喜欢留指甲了，因为这样在和我们吵架或者疯打的时候可以作为她的“武器”向我们发泄。我躺在床上流下憋屈的眼泪，为什么作为长女的姐姐，会这么霸道？这么不讲道理？还对自己的妹妹出如此狠爪？我想不通……后来，姐姐读高中了，妈妈对她的学习和身体很是关心，家里所有的家务都差不多是叫我在做，因为妈妈总是说：“胖的人力气大。”所以，我这个胖女孩，就成了他们眼中力气最大的人，就应该多做很多事。高中的姐姐在学习上很用功，高三几乎每天都是看书看到半夜两三点睡倒在床上，妈妈也一直陪在她身边，给她削水果，倒牛奶，热了就静静地在旁边给她扇扇子。我看着这些画面我心里竟充满了向往，我想象着等我要高考了，妈妈也肯定会这样对我，我就不用做这么多家务了。后来事实证明，我想多了，哈……哈……哈……
高考完后，姐姐上了一所本科大学，家里人都很高兴，爸爸更是拿着录取通知书逢人便拿出来说一说：“我女儿很厉害，考上了本科！”姐姐收拾行李的晚上，她哭得很厉害，因为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也没有离开过爸爸妈妈。她害怕一个人去坐火车，害怕自己会遇到很多不知道怎么解决的问题。妈妈不停地安慰着她，最后，还是爸爸买了两张火车票送她去学校。一走，就是半年，她假期回来，也要打电话叫爸爸提前给她买好火车票，后来大三有次火车票很紧张，她打电话又让爸爸去买，爸爸正忙着和客人说事，就没好气地回了她一句：“你这么大了连个火车票都不会买吗？非要我给你买。”然后姐姐哭了，她又打电话给妈妈，嚷着说不回来了，因为爸爸不给她买票。妈妈去给爸爸商量，最后，爸爸买了火车票，她回家了。我那时也不懂，难道火车票一定要爸爸才可以买到的吗？我甚至笃信我们爸爸兼职做卖火车票的工作。
大四毕业后，爸爸带着一个叔叔去将姐姐接了回来，我记得门开的那一刻，姐姐塞了一个礼物给我，我受宠若惊，我没想到她会买礼物给我。回家后的姐姐有了一些改变，她没有以前那般霸道了，虽然有时她还是很任性，但是与我而言，我更喜欢有了变化的她，至少，她不再用指甲抓我了。那会儿家里人对她的工作计划很是着急，对于刚毕业回来的姐姐，爸爸妈妈好像觉得她可以马上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了，可事实并不是。姐姐的性格对外有些胆怯，她不爱表达自己的想法，总是以父母的想法为主，只要他们说一，姐姐绝不会说二，因为她说，反对父母就是惹他们生气，她就会被父母说成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她要做一个听话的女儿。是啊，姐姐从小到大一直如是，怎么会轻易地反驳长辈的意愿呢？爸爸听别人说考公务员最好，于是姐姐便走上了考公务员之路。后面姐姐与一个法院工作的男人相亲，他的要求就是想找个家庭条件还可以的女人，姐姐与他见过面后便与这个男人确定了恋爱关系，我当时和姐姐私下沟通过，我说这个男人都不了解他的品性，而且他也明着说想找个比他家条件好的女方，你就不担心未来矛盾大，不好过吗？姐姐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地说着：“没办法，爸爸妈妈喜欢。他身高可以，工作又好，爸爸妈妈觉得他不会差。”我问她：“你有自己的意见吗？”她说道：“我不知道有没有。反正我不知道怎么找对象，这是第一次相亲，就这个就可以了。”我看着姐姐的眼睛，突然不再想说什么了。这个男人，也许是我对他最开始的“想找个条件好的女方”的条件不太喜欢，导致我心里对他是真的越来越不顺眼，他的工作很好，自己努力考了当地省份公务员第一名，工作于省法院，家庭背景很糟糕，穷不算什么，德行人品我真的是大开眼界。他妈妈第一次来我们家，傲慢地姿态，昂首的模样像极了大公鸡，然后将她那长到臀部的长发用力一甩，二郎腿一翘地坐在沙发上，开门见山地对我父母说道：“我儿子这么优秀。公务员第一，还是省法院的，你们女儿说实话我们看不上，我儿子一米八，你女儿太矮了，我找儿媳妇的标准是像林志玲那样的。你女儿差太多了。但是我儿子喜欢，只能将就了。虽然你们家比我们家条件好。但是我儿子也不差，光他这个工作就比你们做生意的人高端，所以其实是你女儿高攀我儿子。”我听得真想上去抽她一大嘴巴子，可是我没有想到我父母竟然没有出声，我妈妈还笑着点头，没有任何反驳。我再看看我姐姐，她脸色很难看，可是她也没有出声，一个人走到房间里悄悄哭了起来。一顿“客套”的谈话过后，送走了男方家人，爸爸便憋不住了，将肚子里的火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我在旁试着问妈妈：“既然他们家父母是这个样，姐姐嫁过去肯定有气受。为什么一定要找这个男的？姐姐条件也不差，完全找一个条件差不多，她自己满意的。”妈妈瞪了我一眼，说：“你懂什么！虽然他家条件不好，父母态度不好，但是她儿子还可以，主要他是法院的你知道吗！我们没文化，出来做生意很辛苦，就盼着你们找个有文化的工作好的！谁家都有婆媳问题，忍一下就是了，别丢了这个男人才是真的，不然上哪儿找个好工作的男人。”我虽然年龄尚小，但我对我妈妈的话简直充满了奇葩般的“佩服”。既然是姐姐自己也愿意的决定，我也不能说什么，但我隐约觉得，这门婚事，不好。
姐姐和这个男人谈了一年后，爸爸妈妈边催着他俩结婚了。男方家长不愿意出彩礼钱，理由是顶多只拿出三千块，房子车子得由我们家买，因为他们没有钱。这样的理由我父母同意了，是的，他们居然同意了……妈妈的原话是：“法院的，高端人士。只要对我女儿好，房子车子彩礼这些不计较。”另一头我赶紧给我姐姐打预防针：“你确定吗？你才和他谈了一年，这么着急结婚吗？你才毕业一年呢。”姐姐叹着气说：“诶，有什么办法，爸爸说该结得了。妈妈说谈这么久还不结婚，怕这个男人跑了，到时候亲戚都要看我笑话。我才不要，我也喜欢他。而且我也不知道怎么找另外一个男朋友，就他了。反正他们都说他挺好的。”就这样。姐姐匆匆忙忙地嫁人了。那会儿我读大学，不怎么在家。偶尔假期我会上姐姐那里待几天，婚后的姐姐幸福的时光维持了不到两年，她的家庭问题便出来了。我记得有一年过年，我在姐姐家的那几个星期里，他们每天都在吵架，确切地说是我姐姐每天都在凶他，我也看得出她老公心里憋着很大一团火，只是没有说出来，就自己下楼去静一静了。我给姐姐说：“你们的夫妻相处方式很怪异，还不如你们谈恋爱那会儿。你老公回来要么打游戏，要么看司法书籍，你做了饭他不想吃，你就拿着菜刀逼他吃饭，我说我带你出去逛一逛你不愿意，非要他回来开车你才出去。你这样不行，得出去玩一玩。”姐姐不听我的，她觉得是她老公不够爱她，家务活不帮忙，做什么事都是叫一下动一下，他父母来了总是对姐姐冷言冷语，她心里很气，觉得结婚男方什么都没给，女方还倒贴了房子车子，男方家就对儿媳妇这个态度？我试着怂恿姐姐离婚，可以找个你觉得可以相处的。姐姐眼镜里有动摇，但是嘴上还是说着：“诶呀，离婚了多不好，爸爸妈妈肯定要骂死我。说我嫁着一个法院工作的男人，以后他还有更多的上升空间，我离了我能找谁嘛，妈妈肯定要骂死我的。”姐姐也许都不知道她自己的这一番态度为她日后自己换来的不是幸福，是悲惨和遗憾……
婚后三年，姐姐觉得她自己工作时间比较累，暂时不考虑要孩子。然而我妈妈这边已经是硝烟暗起。她几乎每次打电话就是一幅质问的语气问姐姐：“你到底多久生孩子？你怎么还没怀上呢！你知不知道亲戚都来给我说你是不是下不了蛋的母鸡？我给你说你赶紧怀上，不然亲戚乱说这些话让我们丢人！”姐姐压力很大，她觉得生孩子已经不是她自己的决定了，反而成了家里人下的命令。努力了两年多，终于怀上了孩子。姐姐本以为是一种普天同庆的消息，而她老公只冷冷地说了一句：“哦，知道了。”她婆婆更是直接说是不会来照顾她的，也不会拿钱给姐姐做产检或者营养品，理由是，他们家没有钱……这样就算了，她老公也是没出一分钱在姐姐产检和营养品上，理由是他单位分了一个房子给他，他要还贷，没有多余的钱。好吧，钱就不说了，每次姐姐的产检就是她自己去预约，去询问要检查什么，做哪些准备，而她老公依旧每天回来不是打游戏就是准备考试的题。我看得出来姐姐心里已经快崩溃了，她孕吐反应大，四个月的时候失眠严重，我建议她辞职养胎，我来陪她。她嘴上说考虑，回头便和她老公说了这个事，她老公一家人便打电话给姐姐说不准她辞职，因为辞职就少一份钱，她婆婆还说乡下的女人都这么矫情，你非要装模作样地虚弱，就是不想上班，不准辞职，班继续上。我当时已经很严肃给姐姐分析了她的状况，可是她还是觉得她要遵循长辈的意愿，不想他们对她有什么不好的看法，她要听话……
五个月了，姐姐对她肚里的孩子很是小心翼翼，她总是害怕孩子会不会缺胳膊少腿儿，营养不够，担心这担心那。我安慰她说别乱想。2016年的夏季来了，姐姐在热天里更加睡不着吃不好，孕吐反应还是很大，我在另一个城市里经常与姐姐微聊天，她每次都会吐槽抱怨，她说她很想辞职，可是除了我谁都不同意她辞职。他们认为孕妇生孩子其实就跟猪生崽是一样的，哪有那么多的事儿。她怕家人和亲戚觉得她矫情，她不敢反驳，只能坚持每天坐公交车去上班，她老公每天晚上回家也越来越晚，两人还经常吵架，她让她老公下楼陪她走一下，她老公都以“上班累了不想动”为由，稳如泰山地坐在电脑前打LOL。我每天都尽量安慰姐姐，虽然我自己的失眠症也很厉害，可是我知道我必须以一个正能量的立场鼓励她，安慰她。可是谁又知道，一个我们都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2016年6月12号的下午，我接到了姐姐老公的电话，他问我昨晚和姐姐聊了什么，我说就一些很正常的话题，还说了一些笑话，然后她说她饿了要去做饭，我们就挂了。她老公说早上他们吵了架，然后他前脚出门，发现文件没带，返回家取文件却发现姐姐不见了，钥匙钱包都没带，下午回来还是没发现姐姐回来。他说他通知了我的父母和亲戚，大家都在积极地找人，晚一点去警局报案。我心里想着姐姐昨晚的对话很正常，还有说有笑的，会不会是她故意躲起来让我们着急一下，抛开被意外的情况，我当时觉得姐姐是不会去做傻事的，因为她那么怕死的一个人，连飞机都不敢坐，她怕掉下来，她又是那么在乎她肚里的孩子，她不可能轻生的。第二天早上，我正拿着计划方案出门时，姐姐老公打电话来了，我着急得问他姐姐找到了吗？他平静地回答：“已经找到了。”我迫切地继续询问姐姐的情况如何，却没想电话那头来的回复是：姐姐跳楼了，28楼楼顶跳下来的，由小区的保安早上巡逻时候闻到异味寻去，在一个角落里……我顿时嚎啕大哭，我觉得那不是真的消息，是一个梦，我不断扇自己耳光掐自己，让自己从“梦”里醒来，这不是真的，为什么会这样……
姐姐的葬礼上，我看到了姐姐的遗体，身体被被单紧紧裹着，她的脸通过修复竟也是那样的变形，我内心无法想象她当时是怎样的情况！！！她怎么舍得她一直宝贝的还未出世的孩子？葬礼上妈妈一直哭着骂姐姐为什么想不开，她不明白为什么一直听话的女儿怎么会去选择绝路？她不理解，旁人也无法理解。是的，我们家庭乃至家族里，除了骂，就是骂，没有什么沟通，没有什么道理……随后男方家人出现了，带着瓜子来了，站在门口，有说有笑地磕着瓜子，好似不是来参加葬礼而是来看一场笑话的。在我抱着姐姐骨灰去墓园的路上，后座的男人一幅如释重负地说道：“都结束了，终于结束了，累死我了。”我很想问他一句“你是觉得车里没人了吗”？回去的路上，男人又斩钉截铁地说道：“她的这些遗产都是我的，谁也抢不走。”吃饭时候男人开心地喝着酒，说着如何如何爱我姐姐，如何如何对得起她。姐姐走的第二天，男方父母叫了很多工人去姐姐家里搬东西，锅碗瓢盆被子衣服首饰等等全部被搬去了男人的那套单位分配的房子里，可真是迫不及待啊。没过多久，真相就是姐姐走后第三个月，男人开始大胆在朋友圈秀恩爱，他和一个实习女律师。又过了两个月，男人和女律师领证。再过了三个月，男人和女律师生了一个儿子。是的，姐姐走后不到一年，她的“好”老公，便迅速和另外一个女人坠入爱河，生一子。连再婚的首饰珠宝都是姐姐生前戴的，这个男人，真是物尽其用啊。2020年5月，我看这个男人在朋友圈炫耀自己有两个孩子，老婆温柔，我实在没忍住，我问他是不是孕期出轨被发现，他没有否认。我连连责骂了他很多，他却说“一切按法律程序走。该我的财产即就是我的”……即使法律规定财产他可以分得，但是道德伦理他就可以这样心安理得吗？他这种人真是有辱法院的门槛！他和他现在老婆睡得用的戴的都是我姐姐的遗物，就不怕我姐姐梦里找他们吗？！在姐姐孕期出轨被发现，想到他一家人是这样对待姐姐的，所以姐姐心里抑郁不止，才会走上绝路……
以上所说均为生活事实。我写出来不是说姐姐多可怜，而且觉得姐姐这一生，太多不值得，太多可惜。爸爸妈妈对她的定义就是听话，她也顺应了父母的这种思维灌输，导致她的脾气不好，总是处于父母的安排中，没有主见，哪怕有一丝的反驳念头又很快被自己习惯顺应的性格压下去，一昧顺从，性格不够独立，遇事不知所措，父母对她的婚姻概念就是“工作好”的男人就可以了，却没有教给姐姐对待婚姻的态度，让她自己思考自己生活的重心，所以后来姐姐对待自己的家庭问题也是脾气相对，没有良好的沟通，害怕一个人面对问题，她太过于沉溺在安排中的生活，一旦出现了背叛，心理是无法承受的。
我很想你，姐姐。多少次我梦到你还在我们身边，没有离开。我想你重生归来，想你重新对自己的人生做决定，想你过一种你自己的人生，想你自己择一位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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