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缪四儿
春梦了无痕【2】【原创不易 盗文必究】
那一顿饭,我吃的很饱,红酒喝了有两三杯,长期未曾沾染酒精的我,微醺。
慕野拉着我的手在夜里的小镇走,风微凉,我仰着脸,仔细嗅着夜风里的香味儿;花儿、河边芦苇、还有桥头那棵大榕树的,糅合在一起,形成了小镇的味道儿。
河水涨到几乎与堤岸平齐,在零星的灯光映照下,显得浩浩淼淼,完全不是我过吊桥时那般清浅婉约。我恐水,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
“你怕水?”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轻轻的,带着夜色的魅惑。
“嗯,”我点点头,答应一声:“小时候差点没淹死,从那以后,站在水里就发晕,你会不会游泳?”我问道。
“也算会吧,游不好,五百米只能游个来回。”他说到,语气里听不出炫耀的味道儿,但是五百米游个来回,好像很不错了,他居然说‘也算会吧’。我不由得转脸去看他,看看是否有露出自得的神色,他好像猜到了我的心思,转过脸,我俩相视一笑。
大山里的夜是凉的,这场所谓的文化交流会开到这里就有一部分避暑的成分。他触到我发凉的手臂,说:“咱们回去吧,有些冷了。”
我点头答应,顺着来路往回走。他住的地方靠近河的右侧,一排旅舍刷成了绿色,墙壁上绘着小朵的花。几盏白色的球形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有小飞虫在光亮里上下翻飞着。我住的地方在最东面,靠近山体的拐角,他执意要送我过去。
他依然牵着我的手,不再说话。默默地走到门前,几株栀子花正怒放,香气扑鼻,他俯下身子去闻那花香,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有些踟蹰,但还是打开了房门,他随后跟了进来,垂下眼睛说:“我睡不着,咱们说会儿话吧。”我向来不太会拒绝人,曾经看过一段让人啼笑皆非的话,三十多岁的女人,不要总担心谁谁谁会骗你,谁谁谁会沾你的便宜,到底谁沾谁的便宜还不一定呢!
虽然当时觉得这句话很恼人,但是,细琢磨之下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眼前的人,一个年轻有为的导演,还是有一定知名度的青年作家,小我两岁,未婚。这些都是我和他散步得来的消息,而且有大把的姑娘围在他身边,俯首可拾,唾手可得。他都不害怕危险,我又有什么好紧张呢?
我被自己这些奇怪的念头逗笑了,不排除说这个歪理的是一个居心叵测的男人。我脑袋里正天马行空,冷不丁发现他正在目不转睛的看着我。见我回过神来,他扯起嘴角,说:“我发现你特别喜欢走神,而且还一个人傻乐,你呆萌的气质和你的文字不一样。”
“我?也没有经常啊,很傻是么?我前夫就是因为这个和我离婚的。”我为自己的走神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之前就是因为我一个人傻乐,而被前夫嫌弃,骂我脑子有毛病,最后被甩。
“那些傻人不认得奇珍异宝,我就喜欢你这样,守着自己的一方世界,自娱自乐,不被世事打扰。他和你离婚,你难过么?”他认真的问我。
我摇摇头,我丝毫没有因为被抛弃而感到难过,因为我这个擅长自娱自乐的人对不在意的事是近乎麻木的,即使有反应也是非常迟钝,而我的前夫,恰恰是我不怎么注意的,有时候直接忽略他的存在。所以,那段被终结的婚姻也有我的大半原因,我并不怨他,离异后的生活,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隔壁卧室少了打呼噜的声音。
“一天当中,我见到了你为了几句台词哭,也发现了你因为一个念头自己傻乎乎地笑。”他终于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我早晨看到他是阴郁的,可现在却笑的阳光灿烂,便也跟着傻笑。
渐渐地他止住笑声,嘴角仍然翘着,他伸出双手,捧住我的脸,眼睛不瞬地注视着我,认真地说道:“我回来了,在轮回的尽头。”他的话让我感到一阵困惑,他的眼眸有一圈一圈的环,仿佛是层层涟漪,把我带到越来越深的潭底。
我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如此配合一个人的吻,并且一点也不冷淡,完全不是前夫所说的‘是一具被强奸尸体’。
他未娶,我单身,这个问题一点都不复杂,我理了理头绪,便顷刻没有了任何负担。脑袋里还不由想起了金瓶梅里面说的“干柴烈火”,又忍不住想笑,但我嘴角刚泛起的笑意立刻被他覆盖了。
我和他在台灯淡黄色的光晕里沉沉睡去。我又做了梦,梦到自己提着裙子从那座浮桥上走,一边抬头看对面那仿佛嵌在山体上的建筑,我看到他站在高台之上,面带微笑地看着我。我加快脚步,想赶到他身边去,可浮桥却摇晃起来,晃得我站立不稳,却没有能抓的东西。
脚下的河水浑浊而湍急,“慕野……”我异常恐惧,第一次大喊他的名字。
“佟彤,醒醒……”他猛烈地摇晃我,外面发出轰隆隆的响声,我惊醒过来。
他一把扯起我,胡乱抓起衣服套着:“赶紧跑,山洪!”一边跑到门口大喊:“快跑,山洪来了。”
梦里的境况真正的上演了,我呆滞了一瞬,恐惧让我半身发麻,肚子也隐隐疼起来。胡乱往下扯好他套在我头上的裙子,光着脚跳下床,一片冰凉,是水,已经没过小腿。我跑到门口,外面一片汪洋,看不到哪里是河,甚至连桥都只剩栏杆了,去地势偏高的对岸已经不可能了。
来不及思考,他说快,一边裹挟了我走进水里。水很急,几乎到了膝盖,两个房子的中间是个夹道,那夹道往后有一条坡度很陡的路,斜着通往山上。可夹道被铁丝网拦着,大概是用来挡落石。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从网的边缘扯开了一个洞,这时几个姑娘大呼小叫的从屋里冲出来,他大喊来这边,一边推着我钻过那洞往上走,说快。住在这边的人并不多,我当时就喜欢这房子的颜色,还有绘在上面的花和桥头那棵巨大的榕树,树根七七八八的垂下来,像许许多多的触角。
对岸的人大概担心这边,很多手电往这边照过来,我的脚大概被石子硌破了,疼得钻心,看着几个穿好了衣服和鞋的姑娘,我有些后悔没穿鞋。但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山崩地裂的响声打断了,山谷里那个隆隆巨响瞬间铺天盖地而来。没等看清,下面的房子瞬间就垮塌了,散成一片横七竖八的木柴被洪水席卷而去。世界暗了很多,只剩下对岸的灯光,映照着末日般的恐怖景象。
我听不清他说什么,只听到他口气急促的喊快点爬,便拼命地手脚并用爬到一个地势较缓的地方,停下来大口喘气。他回头审视地势,隐隐约约听到几个姑娘也正哭哭啼啼的往这边赶,他大喊快点爬上来,可声音被隆隆巨响淹没。
他俯在我耳边,尽量用坚定而平静的语调说:“我托着你,往右伸手,有棵树,你抓住它,试试能不能坐在崖壁上,抓好,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撒开。”我答应着,在无路可走的石壁上被他托举起来。我扣着崖壁上的缝隙,竭力减轻他的负担,往右伸手,却什么也摸不到,虽然能模糊看到有棵盘曲的古树轮廓,他说:“别急,再往上一点。”他的手臂哆嗦着,又使劲把我往上托了些。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担心脚下的泥石混合的陡坡会垮塌,但是他口气透着的冷峻让我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可崖壁上除了坚硬的石头,什么也抓不到,我急得快哭出来。
他缓了一下,把我顺着崖壁放下,说:“来,你站在我的肩膀上,保持倾斜,别害怕,扶着崖壁慢慢上去,右侧,抓住那棵树,用脚找能着力的地方,上去后有个能容纳几个人的地方,然后你要把我拉上去,知道么亲爱的?”他把嘴唇紧紧地吻在我的额头。
“好”我带着哭腔答应他,他的肩膀很坚实,带着暖暖的体温,我深吸一口气,从左向右缓缓地摸过去。果然,有一个粗糙的东西碰到了我的手臂。那树干不是在崖上冒出来,而应该是从上方伸展下来,怪不得一直摸不到。我说找到了,便迫不及待地抓住,用一只脚去崖壁上找可以踩的地方。崖壁有许多凹凸不平的地方,手有了攀缘,脚只是借力,在那枝丫上方便是主干。
崖壁上的树,虽然不太粗,但都有上百年的树龄,我骑坐在上面,右侧真的有一方空阔的立足之地。我把长裙兜头脱下,递下去,让他抓住,可他却递上来一个姑娘。山谷里的巨响让整个山体都在抖动,不时有石头骨碌碌的跳下山去,一共有四个姑娘,都拉上来以后又合力用衣服拉上来了他。
虽然前后不过二十分钟左右,我却感到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仿佛突然被抽尽了力气,手脚抖的站不住。姑娘们也大概都惊魂未定,一个个喘着粗气,听着山谷里惊天动地的巨响,他顾不得许多,有些虚弱地把我抱在怀里,说:“活着真好!”口气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意味。
正当我在他怀抱里渐渐安定下来,角落里传来一个姑娘的啜泣声:“我的脚扭伤了,疼得好厉害。”
他放开了我,转过身去,但手仍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我轻轻扒开他的手,示意他去看看。他放开手走过去,几乎就在刹那,一双手大力推过来,我大叫一声,仰面摔下。
我脑袋里闪过一个姑娘的脸孔,那个皮肤发黑,曾站在他身旁和我们一起散步的姑娘。我死定了,我的绝望还没来得及弥漫,手里便抓住了东西,同时腰间也传来一阵剧痛。求生的本能让我在摔下的时候两手乱抓,我抓住了救命的树枝,同时也被树干硌坏了腰,直疼得我不敢喘气。树的枝丫因为惯性大幅颤巍着,我脑袋里尽是虚无般的晕眩,仿佛摔到了另一个时空。
“佟彤……。”慕野的声音像个绝望的兽,嘶哑而恐怖。
我缓过气来,尽力回应他:“慕野,我在这里——”疼痛让我使不上力气,声音虚弱无力。
“你怎么样?你等着,我马上来,你不要怕……”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声音和位置,说完那些话,他不一会儿就找到了我:“佟彤,你怎么样?”
“我的腰好像硌坏了,动不了。”我抓着树枝,好像一块挂在树上等待风干的腊肉。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靠近我的,在距离我三五米的距离处,他站在下面的陡坡上跟我说话,安抚我,对我说:“无论如何都不要放手,”然后,又用一种有些荒凉的口气再次说道:“我回来了,在轮回的尽头,亲爱的,我永远爱你!”这句话让我倍感费解,但是疼痛让我顾不得深究。
“亲爱的,我爱你!”在他极其认真地说出那句话时,天地间爆发了一声巨响,世界突然剧烈的抖动起来,空气里弥漫起呛人的灰尘,我剧烈地咳嗽起来,但是记住他的话,手拼命抓住树枝。
不知过了多久,世界安静下来,他不再说话,不再安抚我。那些泥石终于经受不住洪水,垮塌下去,挂着我的那棵树,因为长在悬崖峭壁上而幸免。
我固执的要去寻找慕野,可朋友和家人非说我只是做了一个梦。可我的腰经常会疼,我梦里会反复出现同样的场景,梦里的那个男人会对我说永远爱我。
一个夏天,有笔友群组织活动,去大山里避暑。那山的名字仿佛惊醒了我心底的某处记忆,我报了名。那座山居然和我梦里一样,绿色的房子,晃晃悠悠的吊桥,还有嵌在山体上的建筑。我沿河而下,渐渐走入密林深处,在一片乱石中,我看到了一个折断的鱼竿,通体黝黑,我脱了鞋走过去,看见那鱼竿的手柄上一行细小的字母“Australia”。
“我回来了,在轮回的尽头!”梦里那个熟悉的声音响声,我猛地抬起头,“慕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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