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写下大白菜时，我老婆正坐在我的身边，她看了看我的屏幕，她说，你这个关于大白菜的比喻不错。可是，她接着说，记忆力好是一件要人命的事。你清楚地记得昨天的事就意味着你没有忘记过去。你对过去念念不忘，就说明你对你现在的境遇非常不满。还是学会忘记才好。人有时是要学会忘记过去的。
我老婆的话已经有点哲学味道了。当然说这种话的人是要有一点水平的。我认为我老婆也确实是有一点水平的。(注，我老婆也和我一样，同出于一个大学，也像我们一样是遗落在乡村里的高知阶层，也一样有过一些沧桑，不然是不会一不小心就说出只有哲学家才能说的话的。
我还要告诉你，由于我成天鼓捣小说这玩艺儿，我老婆现在对小说的认知也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的水准了。她对当今文坛中的小说家们也是如数家珍，无论你是哪一路的，现实主义、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先锋、前卫什么的，你一点也难不倒她。)
顺便说一下，我们几个爷们都是楚水县水廓镇人，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小李进了师范。( 注，我说我们进了大学其实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姑且不说我们念了四年大学最后等于没念，哪里来又回了哪里，就说我们读书的那家大学其实也只不过是一家师范学院，也一样的是师范。比小李并没有好到哪里。) 我们原先认为小李会很伤心。但没想到小李并不为自己懊丧。他写信告诉我，当年，老人家也是读的师范，没有妨碍他身无半文心忧天下，最后解放了全中国，成就了大事业。我现在只不过是在考场上答错了一道题。所以，我想，只要我努力下去，我一样可以和你们一样能够学到更多的东西。( 注，那时还没有自学考试这种玩艺儿，小李能吸收到和我们一样多的东西完全是在一种自觉的状态下进行的一种艰苦努力，没有哪一家高等学校为他颁发学历与文凭。小李也不想要那东西。只要肚里有货，文凭不文凭不是一件十分要紧的事。
小李得到大专文凭的时候已经是在很多年以后了。他说，他还没有满足，他要真正地和我们一样成为一个具有本科学历的人。我想告诉你的是，小李最后终于拿到了本科学历。但小李没有能够看到他的学历证书。什么原因，后文交代。) 我们为小李的这种乐观与自信的精神感到高兴。我们说，小李子，我们会帮助你的，你需要什么材料，我们立即会寄给你。
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小李在学校时是个刻苦的孩子。他各门学科的成绩都遥遥领先于班上的其他同学。但小李的毕业分配还是不太理想。他连分配到中心校的资格都没有了。他被分配到了那个叫蒲塘村的小学校里。理由是什么我们都不知道。我们能够知道这些理由的时候已经老大不小的了，早过了飞黄腾达的时候了。(注，一十七八，青春焕发，二十七八，等待提拔；三十七八，飞黄腾达，四十七八，垂死挣扎，五十七八，死蟹一只——新民谣。)
这才是对小李的巨大的打击。小李到了那个叫蒲塘的小学报到时，脸色很不好看。小李的家在水廓镇南桥村。蒲塘是水廓镇最北边的一个村子。距小李家少说有二十里地。你没有到过蒲塘是不是，我去过。小李到了那里了，我们就必须经常去。谁让我们是我们呢? ( 注，我们中除了我喜欢为编辑部操作退稿以外，其他人不是太喜欢这桩营生的。我们清醒地认识到我们只不过生活在最底层的人们。我们做什么事都将非常困难。我们还有着另一个非常相同的方面，那就是我们这几个人在婚姻与爱情方面都有着其他人难以想象的艰难。有一度时间，我们无法考虑爱情这个高尚的话题，我们只能先考虑婚姻。这对自己是一个交代，对他人，如父亲、母亲和家族里其他关心我们的人也是一种交代。)
我，老方，小李，我们都是水廓镇人。
我们去小李那里，往往是从水廓镇出发，在乡间小路上狂奔一气，然后到达那个叫蒲塘的小村庄。那条小路，我们量过，宽处可以有五十公分，窄处也有十六公分。小李的本领在于，后来他骑自行车时可以通过那个十六公分的窄处。
小李到蒲塘小学报到时，蒲塘小学还在村子的中央。小李放下行李后，校长带他看了看这个小学的全貌。校长告诉他，这个小学是一家富人的庄院。房子还挺不错。办公室在厢房里。厢房一共有两间，都是做办公室的。现在，你李老师来了，我们就只好挤一挤，把南面那一间让出来，你就把它收拾收拾做你的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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