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梨花笙歌尽

作者: 喵喵竹 | 来源:发表于2022-01-09 17:13 被阅读0次

    小院,携绿水;梨花,伴青砖。

    又是一年春好景。

    宫墙外,喧腾了。

    她捧着一支笙,抚了抚鬓角的白发,轻吹起来。如怨如诉,过往五十载便浸在了这笙曲中。

    犹记垂髫时,尚不知深宫高墙柳,尚不明权为人所向,利为人所趋,仅是赖在乳娘的怀中撒娇,仅是欢腾着脚丫四处游戏,偶然也逗一下威严的祖父,晃一晃他眸中深邃的光。

    后来啊,先生捧着《诗经》教我横竖撇捺,嬷嬷拿着戒尺校我举止礼仪,我最亲爱的乳娘,不顾我的哭嚎,替我缠上了双足。

    再然后呢?我踏入了宫墙,成了婕妤。听说这得感谢那个叫丁后人的男子,不过他名声不太好,似乎是鄂邑公主的情夫。但那时的我,仅仅五岁,能懂什么呢?能明白什么呢?罢了,就是现在的我,又悟到了几分?我只见到祖父眸中的光越来越深遂,脸上也间或露出得意狰狞的笑,还有一丝丝隐忍的不甘。不过一个多月,我奉旨被封为皇后,祖父的脸终于平静了,只是变了形,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欲望给压的。我是见过外祖的,经天纬地的男子,横戈马上的将军,却也藏不住眼底的阴翳。宫墙内,当时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他不爱笑,也不爱说话,总是默默地在鄂邑公主的示意下为一份又一份折子印上玉玺,他是天子。当我拉他手唤他哥哥时,他总是将我甩开,冷冰冰地冲周边人说:“皇后该好好学礼仪了。”后来不知怎的,他却总来找我,每次来就静静地坐在我的床前,一坐就是一整夜。

    八岁那年,雪下得很大,仅仅从椒房殿到未央宫就压折了三把伞,伴行的宫女也换了四拨,可不知怎的,我着了魔地想进那幢冰冷囚笼,那个往日我甚至不愿驻目的地方。可是,来不及了,还在半路,我便听到了皇上下旨诛尽我的父族,那一刻,天裂了。

    从那一天起,我不愿再见到那个少年了,他手上沾满了我祖父,我父亲,我叔伯们的血,他是杀人犯,他是刽子手,他是恶魔,我要诅咒他,用最恶毒的巫蛊诅咒他,我偷偷弄来了木偶,刻上他的名字,用银针插入他的心脏,日夜咒他暴毙而死。可他还是来,依旧静坐在我的床头。又过了很多天,他活的,呵,可真久。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他来的时候衣襟上沾满了梨花,仍旧一言不发,却忽然唤我为他吹笙。“陛下,臣妾贵为皇后,不为此等淫乐之事。”他忽然笑了,“皇后?上官,你不过一个小孩子罢了。”说罢他也不再出声,就让后半夜灌满空茫。清晨,醒时见他手中握着那个木偶,面沉如铁。我静默地坐着,等他废后,等他送我上断头台。可是,他没有,站立许久,他最后只给我留下了一句话:“吾与卿俱为偶人耳!”说罢,便将偶人还给了我,转身离去,“藏好罢,上官!”宫门大开,满院清风送入片片梨花,也送走了他孤寂的背影。那一瞬间,他似乎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帝王,而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没有什么比这更具毁灭性了,原来,我的父族竟是死在我的母族手中,外祖,我可敬可亲的外祖,原来,权势竟可吞噬掉亲情吗?原来那个少年,早就明白了吗?

    汉昭帝元平元年,那个少年去了,我在椒房殿吹了一夜的笙,第二天,新帝即位,我迁去了长乐宫,为皇太后。尔后新帝被废,宣帝即位,我被封为太皇太后。地节四年,母族因谋反被灭族,我仍旧是太皇太后。是啊,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没人在意我了,那么,还有多少人还记得那个少年呢,那个阴郁却温柔的少年?

    夜深了,梨花也隐了身影,喧腾也被严格的宫规凝住,那笙曲却是任性地悠扬在宫闱,似是一个淘气的孩子。

    翌日,太皇太后崩,梨花满身,笙倚怀中,有“弗”于上,尽染血,为指刻。时年五十二岁,史称孝昭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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