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追着肖春华走到卫生院大门口，才喊住她，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肖春华回过头来，惊恐地望着建国，她的手往前伸了伸又缩回去了。干裂的嘴唇张了几下，却什么也没说。建国看着这个可怜的女人，把手里的东西往前递了递，说：“拿着，给孩子们吃！”
肖春华看了建国一会儿，慢慢伸过来的手猛一下抓住他的胳膊。
“求求你，让冯镇长放了俺男人吧！没他，俺娘们可真活不了啊……”肖春华说着双腿一弯，在建国面前跪下了。
建国不知道谢二蛋的情况派出所要这么处理让，也不知道这个女人为啥固执地认为小青能放了她家男人。虽然他知道一提做绝育，她必然会离开，可他又不忍心再次调侃这个可怜的女人。
建国从肖春华手里抽出自己的胳膊，从提着的袋子里拿出几块点心分着给了孩子们，说“吃吧！”转身对肖春华说：
“为了生儿子，他撒横，你撒泼，违反计划生育，跟上头对着干。前天砍了冯镇长，后天不知道又要砍谁了。今儿天求人放他出来，后儿再抓进去？不碍事的轻伤还好说，要是砍成重伤或出了人命，可要判死刑抵命的啊！”
肖春华听说判死刑抵命不由害怕起来。支支吾吾地说：
“俺也知道他错了。只是……”肖春华说着从地上站起来指着孩子们说：“你也看到了，这几个全是丫头片子。赔钱儿货！但凡生一个值钱的，俺也不能……”说着泪又顺着眼角流下。
“闺女咋就就不好了？”建国看着一脸憔悴的肖春华继续说道：“城里人养一个闺女的多着呢！你这都五个了，还拼着命生，有没有想过孩子们的教育问题？想你的身体？要身体垮了，谁帮你照看这些孩子？”
“……可俺要不生，老谢家就要绝后了！”
建国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说服这个固执可怜的女人。告诉她，先回去等着，他找人去派出所问问情况再说。把肖春华娘几个打发走了。
二蛋的事儿不光肖春华在找了小青，二蛋的哥哥——在化工厂上班的谢铁蛋，也给谢支书打电话求他帮忙讲情。
谢铁蛋知道弟弟玩命地生儿子也有他的原因。他的老婆是商品粮，按政策只能生一个孩子，可偏偏也生了个闺女。铁蛋在基建科上班多年，熬走三个科长两个副科长，才从科员熬成科长。官瘾还没过呢！哪儿敢冒着被处分的危险生二胎？二蛋玩命地想生儿子，也是为了不让他们老谢家绝了后。
谢支书倒是给铁蛋面子。他到派出所打听了一下，说只要受害人的不追究，再有个旁证证明是误伤，二蛋就能出来了。旁证好找，只是受伤的人是冯镇长，又是替他挨的刀，他哪儿敢去说让她不追究！
建国从派出所打听来的情况也是一样的。虽然他觉得说服小青不追究是有把握的。可就谢二蛋情况，如果放他出来后继续违反计划生育，提刀弄枪地跟镇里对着干，全镇的干部群众怎么想？小青以后的工作怎么做？建国一面可怜肖春华和她的孩子们，一面又为小青以后的工作担忧。他不知道小青和谢支书做出让步的同时，肖春华两口子能不能也退一步——主动做了绝育，配合支持一下小青的工作？
肖春华前面抱，后面背。拖着五个孩子从镇上回到谢村，已是晌午时分。她把已经睡下的两个小女儿放到地头上，跑自家谷地时，正好听见妇女主任和邻家一个女人在上坪地里说话。
“……要我说二蛋就是个倔种！你看看他家的谷都熟啥样了。”
“说到底还是文化低见识浅，他哥铁蛋不就一个闺女，人家咋不生？”
“可不嘛！就是罚款他俩口子也不缺钱啊！还不是人家城里人讲究。怕生多了，毁身体。”
“春华也是让二蛋拿捏住了。要我，就不生！东躲西藏，连个伺候月子的人都没有，落下病根儿以后有她受的。”
“狗剩的娘不就是个例儿，凭你孩子多少，受罪可谁也替不了！”
“……”
妇女主任还要接话，邻居咳咳两声，大着嗓门叫道：“春华，实在不行捎个信儿，让她大爷回来帮帮忙吧！收秋这活儿累着呢！就是不拖这几个孩子，你那身板怕也顶不住。”
肖春华一上午拖着五个孩子村里镇里往返了二十多里，又在医院哭喊了半天，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了。到地里又看了自家杵着的谷，和别人家已经播种了地，心里上火。刚蹲地上切了会谷穗儿，孩子们又唧唧哇哇哭喊起来，心里一急，眼前突然一阵天旋地传，身体也随着倒下了。
肖春华从昏迷中醒来后，发现自己正躺在卫生院的病房里。她记得妇女主任在她家的上坪地里干活儿，不知道她有没有趁昏迷她做了绝育。她刚想爬起来看自己的肚皮，一阵剧烈眩晕又把她击到了。医生和妇女主任的话从错着的门缝传进来。
“……贫血，营养不良，还有低血糖。要不输血，人可就废了。”
“她男人还在派出所。住院的钱都是冯镇长出的。再输血，她那个穷家拿啥还？”
“冯镇长人可够好的。挨了一刀没追究，反过来又替她出了住院费。”
“谁说不是呢！要我，单冲这点儿也得支持冯镇长——做绝育，给全镇的钉子户做个榜样。”
……
“支持冯镇长——做绝育。”听了妇女主任的话，肖春华才知道他们没有给她做绝育。不过医生说的“贫血，营养不良，血糖低”又让她想起建国他们之前说过的话，“生多了坏身体……” “你这拼命地生又没有想过自己的身体，身体垮了谁照看孩子。”她刚想翻身找找孩子，病房东西又倒着横着在她眼前转起圈来。狗剩娘双手着地的样子也瞬间出现在她眼前。
“年轻时候俺也能干着呢！都怨生孩子生多了，可俺那年代，实在没办法！”狗剩娘男男女女生了八个孩子，因为没有做好月子，得了产后风湿，浑身关节都变了形，每走一步都困难的不行，她常常坐在家门口，喃喃着给路过人说。
“医生！医生！”肖春华突然大声喊道。
“找孩子的吧！放心，冯镇长两口子帮你带着呢！饭也喂了，水也喝了，还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比你带着强多了。她两口子真好！二蛋真不该……”闻声赶来的妇女主任说。
“我想做绝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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