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沫

泡沫

      重的时候我们想要毫无牵挂的快乐原则，轻的时候我们又想在快乐原则里丢进一点点理想。

　　一

泡沫

　　张今敏目光游移，看上去像个节制的男人，不会把理性丢掉，忧郁在这个男人身上不是一件装饰品，而是流淌在血管里的液体。那里面一定有个故事，好像可口可乐公司新出品的相思传奇精品咖啡。

　　他身边的女人总是情不自禁地盯着他看，她们的目光大胆、热烈，而且非常熟练，好像优秀的技工，熟悉机器的每一个部件。但张今敏偏偏不喜欢，他喜欢躲闪单纯又真诚炽热的眼神，或许他自己也说不好，就是那种怎么样都不会离开的感觉……

　　一个是内敛而拘谨的女人，一个是带点历史烙印的男人，看来似乎格格不入。然而才女立志要当作家，而他又是专门打造畅销书的出版商，郎才女貌的结合注定使他们摩擦生电。

　　张今敏认识姚叶是在一个一次培训，因为一个玩笑，姚叶传给他一张纸条，他随即开始和姚叶约会，在这个比他大一点的女孩面前，他不再是那个春风得意的情场浪子，而是一个“不知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的初恋小男生。姚叶却是个鬼精灵，她对自己的私生活更是缄默不语。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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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叶的长发乌黑发亮，偏分，右边多一点，衬着她的皮肤黑白分明。　她长得很俏，眼睛有神，相对其他地方的平淡显得分外突出，犹如在拉什莫尔山上插一株仙人掌。目光里的聪慧为她增色不少，使她看上去很有味道。另外，她懂得花费不多的钱把自己打扮得很好。时间一长，她就像汽车金属漆的折光，反倒比那些乍一看就很漂亮的女孩更能打动男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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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全球流行DIY，装饰品可以自己做，爱情可以自己策划，快乐也可以自己打造。姚叶做梦都想当畅销书作家，交什么样的朋友、找什么样的男人都围绕这个目的。折腾来折腾去为的是心里有个梦，梦想不会让她像马丁路德.金那样丢掉性命，梦想令她走在充满商业意识的大街上形单影只却又自得其乐。

　　记得萨德曾经说过，一个有野心的天才无非有两种命运：“在我的孤岛上，我是首屈一指、无与伦比的；一旦把我置于庶民当中，我就一落千丈，降为最后一名。”姚叶希望张今敏就是梦想中那个能覆盖她的男人，在事业上托她一把，让她自由飞翔。

　　饭店、咖啡厅里的约会美妙动人，却没有太大进展。哥伦比亚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咖啡的香气里飘着玛丽娅.凯莉的《美丽花蝴蝶》。纤细的雨丝透过棕榈叶映着闪烁的霓虹灯，似水流年飞逝而过。

　　姚叶的长发仿佛飞流直下的瀑布，那双妖媚的大眼睛生错了地方，她不是个淑女，她是个见了和尚都要眨眼睛的小妖精，正是这种不和谐打动了张今敏，姚叶眼睛里不时冒出一些亮闪闪的东西，功利意识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常常会毫无遮拦地显露出形状。“我想出连载长篇小说，但又觉得经历和能力驾驭不了，常遇梗阻。”渐渐的，姚叶不再满足于纯粹的约会，她想谈实质性的问题。而张今敏隐约地感受到需要用更多的东西去触摸她的灵感。

　　姚叶相信经过一系列的自我设计，再碰上机遇，她一定是一个成功的女人。而张今敏觉得她的小说虽然不错，却没有多少卖点，出书实在为难。每次约会结束的时候，姚叶总是像条小泥鳅那样机灵地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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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今敏一想起姚叶这个名字，就想到银梦山庄，那是他快乐的老去处。姚叶，他脑子里形成了条件反射。每天晚上都懒得回家，在熟悉的环境里，无论怎样心潮澎湃，无边的爱浪都会一下子消退。

　　爱情是一盏灯，可是它只能照明已走过的路。现实是个刺眼的聚光灯，张路加不得不画地为牢，掂量一下他的处境。真是进也忧，退也忧，不进不退亦忧。张今敏只得安慰自己，姚叶骨子里也许并不这样，她这样保留神秘感是因为缺乏自信，真的和她好上了，可能就什么都没有了。

　　姚叶这会儿干什么呢？迷离的雨雾中飘浮着层峦和山麓，这里真的是世外桃源。张今敏的眼皮都快粘上了，他在心里得出一个结论：对于爱情，以后一定要拔掉电源，享受纯粹的快乐。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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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大雨的晚上，玻璃上涂满白蒙蒙的水蒸汽，张今敏仍在敲击键盘写着稿子，吹着茶杯里的冻顶乌龙，将近夜里11点，他戴着耳机听着年轻时候喜欢的越剧：“他不做铁骑刀枪把壮声涌，他不效缑山鹤唳空，他不逞高怀把风月弄，他却似儿女低语在小窗中，他思已穷恨未穷，都只为娇鸾雏凤失雌雄。他曲未终我意已通，分明是伯劳飞燕各西东。感怀一曲断肠夜，知音千古此心同，尽在不言中 ”舒适和安闲荡漾在心头，有一种空灵的美，和食肉动物的世界格格不入，虽然这种天籁之声早已不再流行，唱的是崔莺莺听张生弹琴，听出来他是因为被赖婚，在抒发劳燕分飞的伤心之情，和自己产生共鸣。

      张今敏在区委办工作了十来年，习惯了“三点一线”的机关工作节奏，没事很少请假。不是他不想请假，有时家人有个头痛脑热，他都用下班时间陪护照料，自己有事也尽量克服，他不愿给单位领导添麻烦，也怕请假影响手头工作，他考试多次很珍惜工作的机会，时常加班熬夜写材料，常常夜静无人听落叶。

    进了机关就要论资排辈，这些年，张今敏陪了四任办公室主任，送走了两位科长，才熬了个秘书科科长，不过他秉性知足常乐，他知道在区里，好多干部能早早碰上“天花板”了，自己这种“夹板层”的也为数不多，干工作就图个舒心顺意、问心无愧。

      工作无间断、人事有代谢。区委办工作繁杂，这些年调进来不少人，也调出去了不少人，可张今敏待在原岗位纹丝不动。年初，单位新调来了研究生、博士，让他不免有些廉颇老矣的没落感。

      张今敏的踏实敬业是办公室出了名的。这些年流行“拼假”，有些同事借着法定假或周末，再请上几天假，整合成“小长假”带家人赴外休闲游玩，让他有些羡慕，但往往只是闪念即过。

      张今敏依然“三点一线”，默默工作，该写的材料照写，该加的班照加，有时任务紧急了就连续“开夜车”，一年下来，年底前上级要来督查考核，张今敏作为主要“劳力”，连续三个昼夜加班准备汇报材料，在完成最后一个标点符号后突发“胃出血”被送进了医院，之后不得不托姚叶送来假条，请了半个月假卧床休养。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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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梦山庄，好久都没有到这里来了，疲惫的心需要调剂一下，这会儿他只想要一个伙伴。秋风吹过，金黄的银杏叶纷纷飘落，将整片土地都染成了金灿灿的。微风吹过，满树各种颜色的小扇子似的叶片轻轻摆动，发出“沙沙”的响声。挂在枝头的银杏叶，如同一只只停靠歇息的金色蝴蝶。

　　身材高挑的乔丽总是热情洋溢地找他，她有个出身不凡的家世，气质绝佳，工作接待办，四大班子领导无人不知道她经营着自己快乐的人生。她穿衣服极有品味，衣服的颜色和式样并不张扬，大多是黑色和浅棕色，简约流畅，悬垂感好，稍稍摆一下姿势，就像《LOOK》杂志上走下的时装模特。她足够风雅，能同时区分十种香型接近的香水，定期去国外旅行，看时装秀，在意大利的小教堂里给他发E-mail，应该是个不错的伙伴。

　　张今敏不爱她，这种女人成熟、自立，但缺乏活力，缺乏对生活本身的激情，不过这样也好，她的漂亮能引起他的兴趣，又不至于使他走进深渊。

　　乔丽总会打电话约他，追逐者又被人追逐，是一条男女之间的食物链。他像一个内功极佳的高手，调试着兴奋，使自己迅速到位。他是一个随时进入情况的熟练工，这一点令他自鸣得意。好好地放松一下吧，他将把心中的失意、空虚和抱怨全在今晚发泄掉。

　　“姚叶是能做点事的人，我还是找我的同类吧。”张今敏这样想着，心里飘过一丝惆怅，他不由拿起电话，拨通了姚叶的号码。

　　一直在听筒中隐隐徘徊的姚叶腾的跳到眼前，拍着张今敏的脑门。她的声音听上去像个怨妇，质问张今敏在哪儿，他说我在外面，挺冷的，借此混淆视听、偷换概念。

　　“张今敏，你是不是爱上什么人了，或者还有别的好朋友？”放下电话，仍然沉湎在困惑中的张今敏被乔丽冷不防一问，方才回过神来。原来，乔丽早就沐浴完毕，他说的话都被她听见了。张今敏看着乔丽顿时感到陌生，乔丽问他在给谁打电话，他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乔丽顿时不快，不过没有再追问下去，像她这样的女人总是标榜自己的卓尔不群，怎么能承认自己输了呢？“你今天真漂亮，不过我工作很忙，要赶快回去啦！”张今敏恭维地笑着。“你最近过得怎么样？”“马马虎虎吧。”张今敏有点心神不宁，乔丽一副要摆龙门阵的样子，他可没有兴致谈古论今。

　　乔丽谈了她对现代婚姻的看法，什么独身者的心理问题、丁克家庭、精神家园的最终归属，21世纪的爱情观……弄得张今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个乔丽不知中了什么邪？张今敏打了个呵欠，耐着性子应和着，她不会一直这么滔滔不绝地议论下去吧？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张今敏心里的热潮早已退去，应付自己不感兴趣的话题是最累人的。乔丽双臂交叉，把头舒服地靠进沙发里，自信的样子好像在说她来银梦山庄就是为了聊天。

　　刚才为什么要打电话呢？她一定是吃醋了，乔丽这种女人一向排斥异己。时间从脚下匆匆溜走，乔丽聊起从VCD到DVD的变革，又扯起西方美术史。

      张今敏说：“我真的有事情要忙，好累……”乔丽说：“你觉不觉得你对我变冷淡了？我之前也一直安慰自己，你忙经常加班，可是在乎和不在乎界限那么明显，何况你一点点也不会伪装，我宁愿你对我虚伪一点，虚伪的爱和温柔也好过你全身心地投入给别人好得多。”张今敏：“对不起，可能我工作太忙了，我觉得我只想找到自己，一段完完全全不需要违和、顺从和屈就的关系，我也不想知道对错，不问有没有结果，可能是这过程太让我沉迷，可能是现实让我觉得屡屡受挫而不敢抱期望。如果伤害到你，实在对不起！”“你看看你，总是忽然这么客气。这就是我最讨厌你的地方……”

      “姚叶，我回来了，还记得我们今晚的音乐会吗？”“好”“你想不想我？”“明知道我会说不，你还问下去……你不是还有工作？”“工作不急的，明天再干吧……”

      外面仍是淅淅沥沥的大雨，打在地上屋顶啪嗒作响，姚叶用手机打了几句话：“从今起你们不会被大雨淋湿，因为你们是遮盖彼此的屋檐。从今起你们不会感到刺骨寒，因为你们是彼此永远的温暖。从今起世上不再有孤单，因为你们永远彼此陪伴……”“又在扣手机，走啦，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