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民族是一个诗意的民族。华夏儿女的骨子里根深蒂固地带着唯美、浪漫的细胞。
这不,明明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月球,猴不拉稀、鸟不生蛋、荒芜人迹,杳无生气。按理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应该信口开河,胡编杜造。
可自从有了口耳相传的中国神话,特别是有了嫦娥奔月的传说:“昔嫦娥以王母不死之药服之,遂奔月为月精”。月亮便逐渐开始热闹起来,不仅上面多了富丽堂皇的广寒宫,还有美仑美奂的桂花树,还有调皮的玉兔,憨厚的吴刚……
如是千年流传下来,黑暗的月球不仅不再黑暗,相反地被称作月“亮”。可能因为嫦娥的关系,这种“亮”又和太阳那种阳刚的明亮不同,更多了一些婉约、柔美、女性的意味。于是人们也发明了更多关于月亮的代名词,什么玉兔、银蟾、婵娟……从此月亮有了各种言里象外的寄托意义,也成了无数文人墨客吟咏不绝的意象。
其一,嫦娥之褒贬
这是最直面的,由神话引发开的想象。望月自然会想起广寒宫,想起嫦娥。她奔月值得还是不值得?她在月亮上做什么?快乐吗,难过吗?是骂她、同情她,仰惑赞美她?不同的态度催生了不同的诗词。
骂嫦娥的诗不少,最狠的莫过孟郊:“嫦娥盗药出人间,藏在月宫不放还。后羿遍寻无觅处,谁知天上竟容奸”。这首诗写得实在太白,这样的骂法也有点脸红脖粗,指天骂地,倒是有点失了君子的风度。
与其相比,李商隐要含蓄的多,“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嫦娥捣药无穷已,玉女投壶未肯休”。想象嫦娥在月亮上被罚苦役,天天捣药无穷,诗写的文雅,但挖苦之心,幸灾之意,同样溢于言表。
也有同情嫦娥、可怜其孤独寂寞的生活的。李白道,“白兔捣药无穷已,嫦娥孤栖与谁邻”。杜甫道,“斟酌嫦娥寡,天寒耐九秋”。在我看来,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发作,起了怜香惜玉之心。甚至,毛主席老人家也道,“寂寞嫦娥舒广袖”,当然,他笔下的“寂寞”另有深意,在此姑且不论。
有贬就有褒。责之切则爱之深,罪人与女神有时也往往只是一线之隔,就看你从哪个角度看。例如熊琏道,“应是嫦娥新浴,晚妆罢,海上飞来,云影动,轻风吹拂,香雾满天街”。王国器道,“玉容白分比嫦娥,妆成但恐嫦娥妒”。除陵道,“金星与婺女争华,麝月与嫦娥竟爽”。在他们笔下,嫦娥是美丽的女神,是美女的代称,嫦娥奔月也被看作追求自由的象征。
其二,羁旅与闺怨
八月十五中秋节,一个秋高气爽的普通日子,因为中华民族传统的望月风俗,也成了举国庆团圆、普天寄相思的重要节日。正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在这一天,“月子弯弯照九洲,几家欢乐几家愁”,总有那些因为种种关系有家难回,有亲难聚的。所以关于中秋的望月诗,多数和思亲思友思乡思恋人联系在一起。后来引伸开了,也不一定非在中秋节,凡是对着月亮,最常想到的便是各种思念与离愁别绪。
若是男同胞,自然满腹是羁旅之牢骚。远行的游子,或幕天席地,或客行舟上,或驿馆残舍,每每抬头望月,心中难免泛起浓浓的孤独和苦涩。于是王建道,“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李白道,“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杜甫道,“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这还是好的天气;要是天公不美,那就更凄凄惨惨戚戚了。于是柳永道,“杨柳岸晓风残月”;张继道,“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若主角换成了女同胞,面对有家难回的良人,闺怨之意也溢于言表。冤家远行,独守空闺,孤枕难眠,所以望月。望着望着,就不知不觉和对远方亲人的思念联系起来,正所谓“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更有甚者,如李清照,干脆遐想远方的来信,“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最绝的是吕本中,“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不像月亮我也恨你,像月亮我也恨你,反正我羁旅也罢,闺怨也好,总之心情不爽,就让月亮铁定来背这口黑锅。
其三,光阴之慨叹
月之阴晴圆缺,变幻无常,亘古循环。与之相比,忍不住便想到生命苦短,浮生若梦。和永恒的月亮相比,生命是何其渺小短暂。所以张若虚叹道,“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苏东坡叹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李白道,“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光阴之慨叹自然升华为对哲学朴素的思辨。
而那些边关的战士,生活清苦,环境单一,对他们来说,月亮是家的寄托,是边塞苍凉的见证。对着月亮,自然想到了战争的残酷,光阴的飞度,生死的偶然。所以李白叹道,“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王昌龄叹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其四,美好之寄托
月亮如是洁白而美好。而生活中难免经历黑暗与龌龊之事。两者鲜明对比,愈是落魄便愈容易想到月亮,把它当作心中最美好的寄托。
对于宦海沉浮,郁不得志的人们,月亮成了至高无上皇权和仕途的象征与媒体。所以王安石道:“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李白到,“白云还自散,明月落谁家”。苏轼道,”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这些诗句,细细品之,其实也不过是另一种形而上的“闺怨”罢了,言里象外,多多少少都带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醋酸之味;而所谓的旷达,也不过是这种政治“闺怨”下的一点阿Q精神的延伸。这种阿Q精神抒发到极致,便成了自恋,甚而高高在天的月亮也伦为了陪衬的知己。所以李白道,“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
而对恋爱中的痴男,月亮的清纯高洁此时更幻化成了心中高高在上的女神,或是女神重要的载体,对心仪的她的痴、嗔、怪、怨全转化到了月亮上。“近水楼台先得月”,谁不知你是司马昭之心,醉翁之意不在月,而在月下的佳人。“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天地良心,照得又何止只是彩云归?
然而,爱恋中的男女,喜怒哀乐都像晴雨表,变换不定,于是月亮也跟着遭殃了。高兴时,“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不高兴时,“明月高楼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幸福时,“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恼恨时,“我本将心向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窈窕淑女,求而不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其实明明是她无意钟情于你,恼她就恼她,恨她就恨她,干月亮什么事啊。
所以中国人的月亮和外国人的月球真是绝不相同的。在充满感性诗意的民族里,美,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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