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平王东迁,王室日益衰微,天子威望大减,各诸侯国为了争夺霸权而互相征伐兼并,天下干戈四起。一时间,整个华夏大地陷入了一片混乱,百姓于水深火热中苦不堪言,怨声载道。有鉴于此,大批心怀天下的哲人智士纷纷提出了自己的救世之法。其中,以孔子和庄子最为人所熟知称道。然而,同样心系天下的两位伟大哲人提出的办法却是截然相反,甚至水火不容。那么,双方的分歧到底源自何处?
孔子像孔子认为,社会之所以混乱,是因为没有形成一个人们广泛接受的秩序规范,或者用现在的话来说,“制度”。“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则所措手足。”现在人们大都将“名正言顺”用于个人为人出事方面,其实这句话讨论的是如何治国理政,是孔子答学生子路“卫君侍子而为政,子将奚先?”的话,这里的“名”指的便是“规范”。这句话更合适的理解应该为:如果行为规范没有一个确定的标准,那么说话沟通就不顺畅;沟通不畅,那么做什么事情都很难完成,礼乐制度就没办法建立,刑罚也就难以做到公平公正,这样一来,人们就容易陷入迷茫不知道该怎样行事才是正确的,时间一长,便各行其是,进而导致了社会的混乱。
那么,应该推行怎样的秩序规范呢?孔子向前人寻求答案,“克己复礼”。这里的“礼”指的便是周礼,完整的周礼制度分为两个部分,“礼”和“乐”。“礼”主要是用一些仪式和程序来对人的身份进行划分,形成社会规范,最终形成并巩固等级制度。“乐”则是运用音乐来缓和由于等级制度带来的社会矛盾,或者说,“化解戾气”。这套礼乐制度由西周政治家周公旦创建,为西周的和平稳定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孔子对此十分推崇,以至于“夜梦周公”。但是孔子也看到了周礼的不足。西周实行宗法制,以血统远近来区分亲疏,是一种以维护贵族阶级的内部秩序为目的的政治制度,虽然普及到了整个社会,形成了“孝悌”观念,但也仅仅适用于血缘亲属,而周公的“礼”和“乐”也更多的关注贵族间的秩序关系,对于没有血缘纽带联系的的朋友、君臣以及陌生人之间的关系,却没有一个确定而普遍的规范。因此,孔子提出了“信、忠、恕”作为周礼的补充。信,既可用于朋友间,“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也可用于君与民之间,“足食,足兵,民信之矣”,“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忠,则主要指为臣之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恕则大多用于朋友以及与陌生人的交往,“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那么,有了确定的行为和道德规范,社会就可以和谐安定了么?显然是不行的。任何的规范,任何的道德取向,终归是要落实到社会中一个个个体的人才能实行的。因此,除了个体外部的行为规范、道德趋向外,孔子更提出将所有外部的影响内化,实现所谓的“仁”。“仁”强调的是人们的主观能动性,自觉的、有意识的追求更高的道德境界和思想修养的倾向。只有有了这种主观能动性,人才能真诚地去守礼,而守礼的同时,潜移默化地又加强了人对高尚品德的崇敬和向往,由此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导向一个逐步进步、日益美好的社会。
庄子与孔子理论对立的庄子则是另一种说法。庄子认为,社会混乱的根源,在于人们对名利的追求。“与接为构,日以心斗。缦者、窑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缦缦。其发若机栝,其司是非之谓也;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其杀若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其厌也如缄,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庄子满眼都是世人为了一己私利而勾心斗角、费尽心思相互争斗的场面,上至诸侯,下至百姓,无不终其一生为了名利而奔波耗命,在庄子眼里这样的人是“近死”的,是“莫使复阳的”。那么,怎样才能使大众从这种痛苦的境界中脱离出来呢?庄子决定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世人都追求名利,那么,一旦名利不存在了,世人不就自然解脱了么?因此,庄子以一种天才的哲学式的方法,告诉人们,名利其实是相对的,是不存在的,小与大没有分别,长寿与短寿没有分别,有用与无用没有分别,祸与福没有分别,是与非没有分别,世间所有都是相对的,无常的,是人站在一个及其有限的角度和高度去看待所得到的片面映象。所谓的仁、义、勇、智、圣也是相对的,圣人与大盗是没有分别的,“圣人生而大盗起。掊击圣人,纵舍盗贼,而天下始治矣!...圣人已死,则大盗不起,天下平而无故矣。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庄子眼里,看到的是无常,是无穷无尽、无时无刻的变化。而名利的区分在这无穷变化中变得毫无意义,变得不存在了。一旦了解了这点,世人谁还会去追逐名利,徒费苦功呢?
但是庄子并不止于此,在从根本上否定了名利之后,他提出了人们真正应该追求的、真实而有价值的东西——逍遥,即“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庄子的逍遥是一种跳出物外的精神自由境界,“物物而不物于物”,在消除人与外物的对立中避免“与物相刃相靡”之苦,无拘无束,无羁无绊,通达自在。而要达到这样的境界,必须要做的便是“无我”、“齐物”,要将万事万物当做平等的,不再为外物的变化和差异而烦恼,万物就是我,我就是万物,“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庄子所提倡的境界是高深而神秘的,同时也令人无限神往。而庄子用两个字给人们指明了达到“齐物”、“无我”,最后得以“逍遥”的途径——“去知”。不要误会,庄子所说的“去知”并不是有的批评者所谓的“愚民思想”,而是指要忘掉我们在生活中为事物所做的分别,由此达到“浑然”,得到“天人合一”。这里的知不是一般知识,而是关于“如何对事物作分别”的所谓“知识”。因此,才有所谓“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所谓“去物欲”、“去生死”都可以算是“去知”的一部分。“去知”不等同于无知,那些认为庄子所求不过回归原始蒙昧社会的观点也是有失偏颇的。“去知”后的“无知”是在了解事物的分别后,又能忘掉所作的分别,是先作而后忘,这个过程是不可缺少,同时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真正去知的人,应如《世说新语》所说:“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
与孔子相同,庄子在描述自己理想中的真人时,也是向古代求取。他说:
古之真人,其状义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与乎其觚而不坚也,张乎其虚而不华也;邴邴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已乎!滀乎进我色也,与乎止我德也;厉乎其似世乎!謷乎其未可制也;连乎其似好闭也,悗乎忘其言也。以刑为体,以礼为翼,以知为时,以德为循。以刑为体者,绰乎其杀也;以礼为翼者,所以行于世也;以知为时者,不得已于事也;以德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于丘也,而人真以为勤行者也。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
由此可见,庄子的“真人”不同于后世道教所推崇的那些仙风鹤骨、不食人间烟火只求长生的神仙一流,他并不与世隔绝,不通人情,而更多的是享受一种处于世而不滞于世的精神境界。
综上所述,孔子与庄子学说虽然有着诸多不同,但到底都是为了匡扶乱世、救民于水火的一种尝试,只不过一个是将希望投向于建立一种优秀而长久的社会制度,另一个则诉诸于每一个个体的自我精神解脱,有点现代人“制度”与“道德”之争的意味。孰优孰劣我们暂时不可评说,但是其各自学说中深厚的人文关怀和深刻的哲学思考,却至今仍然闪耀在全人类的文明长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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