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晾衣架

作者: 庄庄80 | 来源:发表于2023-10-03 07:58 被阅读0次

    文/庄庄

                              (一)

    米娜坐在电脑前面,继续办公。孩子面临小升初的关键时刻,她就从公司辞职了,不再坐班,但她也代了一些不用坐班的工作,时间相对灵活自由,这样也不至于手心朝上。

    客厅里传来直播间咋咋呼呼的叫卖声,这声音像极曾经店铺里循环播放的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聒噪刺耳让人心烦意乱。

    你能不能声音小点?米娜皱着眉头,执笔的手停在半空,不耐烦的怒气从房间爆发出来。

    听到音量有减弱的趋势,她知道没有语言回应,至少用行动回应了。发起冷战的始作俑者是自己,但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该死的吴本良。如果不是他三番五次的抽烟,他们不会发展到这个今天这个地步。

    吴本良从她房间门口过的时候,米娜连头都懒得抬,甚至后悔自己忘了关房间门。

    大约一周前的一个晚上,米娜出门去拿快递,突然又折回来,她想起厨房的垃圾还没丢下去。正巧看到吴本良从次卧出来,虽然没说话,但敏锐的米娜察觉到什么。

    她直挺挺堵在吴本良面前,迷惑的笑浮在脸上,吴本良也微微笑,与米娜对视着,伪装成一本正经的样子。她不为所惑,伸手摸在吴本良沙滩裤口袋上,一个瘦瘦长长圆柱体样的形状一览无余。她对某种厌恶的东西极具破坏性,而且会破坏得毫不心软非常彻底。她将手掌慢握成拳头,她听到断裂,听到粉碎,然后露出大获全胜的笑。

    你干什么?吴本良脸上的表情微变,渐渐变得狰狞,两眼一瞪,冲着米娜怒吼。那吼,没有心虚,没有反思,充满恼羞成怒无所畏惧的气势。

    你干什么?米娜极力保持着平静反问。她心想被我当场抓住,你还贼喊捉贼吗?

    你干什么?吴本良提高声量再次吼了一遍。

    我想问你,你想干什么?米娜还是努力保持平静,有理不用声高,无理喊破喉咙。她只是有点害怕吴本良动手,他暴怒的眼神充满了杀气,如果此刻他真的动手,拳头落在她身上,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和躲闪的余地。

    这两声吼,让她的心里寒意顿生,那本就稀薄的夫妻情义直接冻成了冰窟窿。米娜讨厌抽烟,当初她愿意嫁吴本良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不抽烟。可从今年开始,她在阳台上的垃圾桶里发现烟头的频率越来越高。米娜放了一个八宝粥空盒子在花架上,晚上在里面发现了五个烟头,也就是一天功夫,他抽了五支烟。这是要成为烟枪的节奏吗?

    米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诉说抽烟的害处,吴本良不为所动,依然我行我素。

    只要看米娜出门,就逮住机会抽烟。没想到被米娜抓个现形,口袋里的烟被蹂躏成碎末末,白白糟蹋了,吴本良自然怒发冲冠。

    米娜发誓与吴本良势不两立。她将衣柜里吴本良春夏秋冬的衣服全部抱出来,扔到次卧的床上,就是你休想再踏进主卧的决裂。

    就在刚刚吴本良从房间经过的刹那,随后听到阳台门开关的声音,直觉告诉米娜,吴本良又在抽烟!一股愤怒冲出来,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跑出去砰地打开阳台门,果然烟头的光在夜色中一明一暗。

    此刻米娜冲上去,夺下烟头,势必会引发一场战争。米娜起伏的胸脯,加重的鼻息,无不在宣示着她的忍无可忍。但她能做什么呢?吴本良盯着手机,压根不看米娜。

    抽得以后肺癌了,那也是你咎由自取!米娜心里只能自我安慰。

    晾衣杆上衣服挂满了,米娜开始一件件取衣服,火焰从内心蔓延到胳膊上,她的动作就很粗暴粗鲁,不像平时轻轻柔柔,而是拉住衣服一角,重重扯出,每扯一件衣服,衣架就剧痛似的弹跳起来,左右摇晃,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这声响让她很痛快。

    最后一件衣服紧紧箍在衣架上,米娜使劲扯了三次。衣服落在胳臂的刹那,衣架也从晾衣杆的圆孔脱离,飞出了阳台,一声嘣地巨响。

                              (二)

    巨响,像一个灭火毯迅速扑灭米娜火星四溅的怒气,她顿时清醒过来,这可是十八楼啊,脑袋里猛地划过一个高空坠物的惨案,小半个苹果核儿被没有素质的人从高楼上丢下去,意外砸死了一个小婴儿。

    刚刚飞出去的不是植物的种子,而是一根衣架,还不是普通的塑料衣架,是用了十多年的铁质衣架。衣架是吴本良的父亲亲手制作的,上面细心地缠了一层层防锈胶带。米娜习惯将厚重的衣服挂在铁衣架上。她不敢继续深想,紧紧搂着一堆衣服,整个懵在阳台上,脚下生了根一般。

    谁他妈的不长眼睛,什么东西都敢往下扔,砸死人了!米娜似乎听到了嘈杂的人声在楼下汇集靠拢,声音越来越大。她很想探出头去看看,但她怕一伸出脑袋,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

    高空坠物,是悬在城市上空的痛。米娜心里一万个后悔,吴本良自个儿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愿意抽烟就让他抽去,跟他置气,还连累自己心情烦闷出乳腺结节,现在更惨的是还把自己整成杀人凶手了,值当吗?这不是典型的踢猫效应吗?自己的不满情绪和糟糕心情,气势汹汹地传导给衣架,衣架将其反弹回来,自己则成为最终的受害者。

    而吴本良觉得自己不喝酒不打牌,也不跟女人玩暧昧,不过就抽几支烟,又不是犯了天条,至于上纲上线大动干戈?他觉得米娜有点小题大做,神经兮兮。而且他赌儿子在家里做作业,米娜投鼠忌器,拿他没辙,十多年的夫妻相处他还是了解米娜的。所以此刻他完全沉浸在手机视频里,享受着在夜晚里吞云吐雾的惬意,对周围的一切不闻不问,闹中取静怡然自得,根本不知道米娜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米娜把衣服咻一下丢在床上,没有平时一件件折叠起来的兴致。她眉头紧锁,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已。闯下弥天大祸了,可怎么办?虽然不是故意杀人,但巨额赔偿和判刑是逃脱不了的。这一生身陷囹圄,这个家从此就散了啊。而且背负一条人命,一辈子都会寝食难安,与其痛苦的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她怔怔地望着窗户外面遥远的灯火。

    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同时在街道上由远而近,米娜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冲到阳台上,把几个同样的铁质衣架取下来,藏进衣柜深处。

    十月的夜,降临得很早,桂花的暗香也在淡去。米娜这个理智的女人,第一次生孩子都是按照教科书来的,没有乱了阵脚。而这个夜晚像灵魂出窍一样,失了章法,或许她还残存着一丝侥幸。

    门铃响起的时候,她心跳剧烈加速,整个身子跳起来。她走出卧室,徘徊在客厅,却迟迟不开门。吴本良在手机视频声音的罅隙里,听到持续的门铃声。

    他正欲开门,却被米娜一把拦住。她鼓起勇气瞄了猫眼,两个警察面色凝重地站在大门口。她从来没跟警察打过交道,心脏咚咚地似乎要跳出胸口。吴本良看着神色慌张满脸通红的米娜,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干嘛不开门?”

    “是……警……警察。”米娜结巴道。

    “警察?我们又没犯法,你怕啥?”吴本良虽然疑惑,还是越过米娜,一把拧开了门。

                                (三)

    “我们是华源区派出所的,这是证件。因为你们小区临街两个单元楼,有高空坠物的嫌疑,造成一行人头部受到巨大冲击,我们刚好在附近执勤,救护车和我们几乎同时赶到,受害人情况很不乐观,我们上门做个调查,请配合!”站在前面的警察,亮了一下证件,色厉内荏地巡视着屋内的两个人。

    “高空~坠物?我们没有往楼下丢东西啊?是不是搞错了?”吴本良的眼睛本来小到虚无,只是嵌在瘦削的颧骨里,再加上震惊,此刻瞪得溜圆。

    “我们没说一定是你们丢的。这里有个物证,你们仔细看看。”后面的警察闻言,上前来当着吴本良的面,拉开一个透明口袋,衣架的黄色胶带上脱落了一节,一星凝固的血迹触目惊心。

    很眼熟!这是吴本良的直觉,他的衣服从来都自己洗,自己晾,自己收,天天都会摸到衣架。家里的衣架有三种,有种棕黄色塑料的,是当年安装升降晾衣架时商家送的二十个,有种粉色挂钩活动的,是在淘宝上买的,还有一种就是这种体型大质量重的铁衣架。吴本良嫌这个铁的丑,跟装修风格格格不入,一开始就想丢掉,被勤俭的米娜制止了。大衣呢子厚重,这个衣架结实,那些塑料的中看不中用,风吹日晒几个月,都陆陆续续成了残兵败将。

    “那个行人——去世了吗?”米娜躲在吴本良后面瑟瑟发抖地问。从他身侧,正好看到那只疯狂的衣架,带着冰冷的目光来指认凶手。

    “砸到的是头部,目前还在抢救,具体情况要跟医院联系才能知晓。”

    “这真是突如其来的天灾人祸。如果,我是说如果到最后没有查出来这个衣架是谁家的,会怎样呢?”

    “事情肯定会水落石出,不会不了了之。对于故意高空抛物者,根据具体情形按照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故意伤害罪或故意杀人罪论处。”

    “我,我不是故意的,是失手……”米娜再也承受不住良心的谴责和巨大压力,她勇敢走到警察面前,泪水夺眶而出,哽咽到泣不成声。“我真的,不是故意,要伤害别人的,我错了,我错了……”

    警察面面相觑,本以为会大费周章的排查追踪,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罪魁祸首。

    在警察准备带走米娜做笔录时,吴本良幡然醒悟过来,他一把拽住米娜的胳膊。

    “警察同志,是我刚才记错了,这个衣架确实是我们家的,晚饭后我老婆让我收衣服,我光顾着玩手机,她生气的拿衣架打我,我一把夺过来就扔了,我自己也没注意扔哪儿了。我这个人就是忘性大,这事跟她没关系,我跟你们走。”

    米娜泪水涟涟却也是难以置信地望着吴本良,吴本良笃定地跟她对视后,就把她轻轻推进了门内。

    “吴用明后天要月考,你早晨送他上学,定个闹钟,别迟到了。”

    看着吴本良和警察一同消失在楼道尽头,米娜咬着嘴唇,任泪水汹涌,悔不该当初。她禁不住控诉起来,米娜啊米娜,你哪里是眼中揉不得沙子,你分明就是控制欲太强……

    帘卷西风,窗玻璃震颤了一下,是让米娜心悸的声音。阳台上骤然响起几声熟悉的吴式笑声,米娜从恍惚迷离的状态里清醒过来,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阳台上,身着短袖短裤的吴本良依然坐在栏杆边,聚精会神地刷着手机。米娜明白是自己紧张过了头,进入了一种幻觉。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楼底下稳稳停着三五辆车,那一声巨响是真真切切的。

    米娜赶紧换鞋,乘电梯到一楼,围着几辆小车,转了几圈,她上上下下地瞅,没有车子受伤,行人稀少,更没看到衣架的踪迹。

    米娜热泪盈眶,双手合十,心里一遍遍默念:谢天谢地,一定是老天爷狠狠眷顾了我,才让我逃过此劫。往常这个时间点,楼下散步的人来人往,真的砸到人,后果不堪设想,此生都会走不出心灵的牢笼。

    世间,你遇到的每个人,每件事都是来渡你的。一家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不是最大的幸福吗?人啊,为什么一定要有执念呢。

    米娜仰望着夜空,仰望着家中透出来的灯火,觉得自己何其幸运,又何其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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