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姑娘开始吟诗,是在十二岁那年。因为那年,她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一个小诗人。
第一次见小诗人,是在父亲的书房。大人正议事,姑娘不知为何,突然撞门闯了进去。那也是她第一次,看到父亲皱眉,和小诗人的微笑。
那时,姑娘只觉得小诗人和其他人一样,不过是父亲招揽的普通门客。然而,父亲却决定,让小诗人教姑娘读书。
姑娘那时小,记不住小诗人的名字。小诗人没在意,只开始教她吟《诗经》。于是,他吟,她听。他吟完了,可她却没有认真听。然而他也不气,反而给她讲起了诗里的故事——
说很久以前,在一个芳草鲜美,白雾朦胧的水边,居住着一位美丽的姑娘。有个多情的书生跋山涉水,隔水远望,向他的心上之人表达爱意。可是姑娘却若即若离,对他进行了种种考验,书生并没有放弃,只是一遍一遍地唱着为姑娘而写的情诗,最后……
说着说着,小诗人突然就停了下来。
“最后到底怎么样呢?”姑娘急切地想要知道这个故事的答案。
小诗人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吟起了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姑娘仿佛感受到了小诗人的心情,也跟着念了起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姑娘的心里骤然有些动了。年岁还在懵懂,爱意却已萌生。仿佛一切,都太突然了。
2.
父亲戎马半生,最终觅得封侯。可能每个丘八的心里,都会住着一颗尚文的心吧。所以父亲十分喜欢“包养”一些读书人,丢弃刀枪,开始舞文弄墨。
可没过多久,小诗人就不见了。姑娘哭着跑去问父亲,小诗人去哪了?
父亲:“什么诗人?你说哪个?”
她说教我吟诗的那个。父亲说,华生啊,他上京赶考去了。
接着父亲又唠叨姑娘:你怎么就记得人家教你吟诗,喊人“小诗人”,华生的诗文可是远近闻名的。
小诗人比姑娘大十岁,父亲说,要是他这次高中,就想把姐姐许配给他。姐姐其实是表姐。因为父母双亡,从小就住在姑娘家,被父亲认作了干女儿,当成宝贝疙瘩。此时正值豆蔻年华,已出落的亭亭玉立了。
但父亲拉配郎的热心,却被姑娘劝住了。姑娘说,也不问问人家,万一他不愿意呢?他惧怕你的权势,又不敢回绝,你这不是诚心让人为难嘛!
父亲是个粗人,没想这么细,听了孩子的话,才恍然大悟,于是连连点头。还不住地夸赞姑娘,说孩子长大了啊,比我考虑得周全了!
后来小诗人听说了这件事,给姑娘和父亲写了一首诗,以表谢意。
那首诗姑娘早已吟了无数遍,烂熟于心。可惜,却始终未能读懂,暗藏的真意。
姑娘喜欢吟诗,喜欢吟小诗人的诗,更喜欢小诗人。所以,那些年里,总有一个问题在她心头萦绕——他喜欢谁呢?
3.
十八岁时,姑娘成了远近闻名的大诗人,她常对众人说:我师承小诗人。她写的诗,也越来越像小诗人。
彼时的小诗人,诗名早已传遍天下。既然姑娘认他做师傅,大家自然也跟着一起吹捧。并称他们为诗坛“双子星”,一个“天南星”,一个“天北星”。
请小诗人喝茶时,谈起了诗,姑娘得意极了。小诗人苦笑:“你哪里是师承于我?明明自学成才。这“双子星”的称号着实不太恰当……”
她才不会管恰当不恰当,只要能和小诗人放在一起被人说起,她就心满意足了。
小诗人仕途很好。由于诗文俱佳,所他很早就进了翰林院,在中央抄写文件。经过多年的摸爬滚打,步步高升,如今已是朝廷里的大红人了。说亲或是高攀的人,络绎不绝。
姑娘看着很急,就缠着父亲,要父亲在朝中放话,说小诗人是他的人,亲事要他来指派。
有父亲这句话,没人再敢给小诗人说媒。姑娘知道,小诗人很开心。因为她曾亲耳听见小诗人对父亲说:但凭侯爷做主。
只有父亲不太开心。他看着姑娘,良久,重重叹了口气:唉!孩儿渐渐长大了,心里有自己的想法了!
她知道,父亲知道她心里想的事。或许,一直都知道。
没多久,父亲请小诗人来家里议事。什么事,姑娘不知道,只记得那天,府上挂了好多红灯笼。
小诗人:不知侯爷召我有何事相谈?
父亲摆了摆手:男儿还需早成家,今天想和你谈谈婚事。
小书诗人沉吟了很久,紧张地问道:是哪位小姐?
父亲说:当然是我的干女儿!
小诗人松了一口气,得意地笑了。
那天,姑娘才明白,原来父亲不会知道她心里想的事;原来小诗人这么多年未娶,只是因为借住在她家时,爱上了姐姐;原来所谓伊人,从来都不曾是她。她也不配!
4.
婚事紧锣密鼓地张罗着。
就在此时,朝廷发生了动乱,新党上位,狠狠打压旧党,而小诗人正在旧党之列。于是被诬陷曾写反诗,下了狱。
大家都知道小诗人是被冤枉的,可弹劾他的人却拿出了证据,一首反诗。
那首诗是姑娘写的。而指证小诗人的,也正是姑娘!
没有人怀疑姑娘的证词,也没有人能怀疑。小诗人虽然官被罢了,却保住条命,被判流放千里。
那天,姑娘骑着快马追上了流放的小诗人,拉着他的手说:我陪你,一起!
他静静地看着姑娘,没有说话。只甩开姑娘的手,往前走了。
姑娘紧紧跟着他:现在,只有我才能陪你同行。
小诗人转过头,只淡淡地说:你走!我从此,再不会吟诗了!
姑娘呆呆地站在原地,冷风吹过,划伤了她的脸。固执与自私,与仇恨在心底蔓延,她知道,从此在他心里,她再也不是他认识的她的了。
知道姑娘的所为,父亲第一次动了怒,打了姑娘:你疯了?我怎么生出你这种孽种!
他活该!姑娘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得意的笑。
父亲一气之下,把姑娘关在了家里。父亲说她疯了,不许人靠近,不许人理她。每当下人送饭时,总是听到屋里传来吟诗的声音,总是那首:“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尾声.
两年后,姑娘被放了出来。她没有和父亲告别,自己骑着快马,独自向那遥远的流放之地奔袭。什么身份、诗名、仕途,她统统不管,只想去看小诗人。
跋山涉水,整整八个月,她终于来到了流放地。经过几番打听,找到了小诗人的隐居处。
见他拄着拐杖,缓缓地从屋里走出来,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被流放不久,他就得了眼疾,成了一个瞎子。原来他眼睛很好看,她还记得。
听到姑娘的呼喊,小诗人怔在原地。她走上前,挽起他的胳膊说,让我来照顾你。
他猛然推开了她的手:不用!有人照顾我!这时,一位其貌不扬的妇人从屋里走来,问他是不是有客人。
她盯着这个妇人,对他说:那我杀了她,换我照顾你。
小诗人紧紧抓住姑娘的手臂,良久良久:唉!孽缘啊!我知道你爱我!
姑娘笑了:你才知道吗?
小诗人:我后悔,你十二岁那年,教你吟了《蒹葭》。你是个疯子,在你十二岁那年,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源于我,是我让你变疯狂,所以我并不怪你。但,无论你做什么,我们绝不可能!因为,小公子,你醒醒好吗!
这一刻,姑娘心里的梦轰然破碎了。十二岁之后所有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姑娘,从来都不是姑娘。
此后,他,再也没有吟过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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