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途末路,向阳而生

作者: 一只白菜喵 | 来源:发表于2020-03-22 21:09 被阅读0次

    杨旭东给自己办了一场葬礼。

    在一个小镇上的教堂里,放着一口纯黑色的棺木。

    他躺在里面,听着牧师念悼文,棺木中漆黑一片,他什么也看不见,但是自己的呼吸声却清晰可闻。

    他知道自己还活着,但是躺在冰冷的棺木中让他感觉自己又像是死了。

    很久之后,久到他似乎都已经睡着了,教堂里的钟声响了。猛地睁开眼,发现还是黑漆漆的棺木,他推开棺材盖,坐了起来,教堂里的人都走了,牧师也下班了。

    他在漆黑的夜色中仔细看了一会儿才看到棺木两边堆满了花,他知道那是百合。

    离开棺木后,活动了一下僵硬麻木的四肢,重新盖好了盖子,再从旁边抽出一束百合放到棺木的盖子上,他才慢慢离开了教堂。

    走出教堂后杨旭东便又迷茫了起来,即使这只是一个巴掌大的小镇,他也不知道天色晚了他该回到哪里。

    镇上似乎没有夜生活,不像上一个城市那样,夜晚灯光璀璨,抬起手腕,看着那块几乎还是崭新的手表,他有些走神,时间显示刚好十二点十五分。

    周围漆黑寂静,只有大马路上亮着几管昏黄的灯,杨旭东穿过大马路,走进拐角的一条小巷子深处。

    巷尾立着一个垃圾桶,已经满了出来,周围几乎堆成了垃圾山,泛着恶臭,好在天气转凉了,很少见苍蝇蚊虫。

    杨旭东在离垃圾桶不远的地方坐下来,夜里冷风吹进巷子里,有些冷。

    他从衣服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放在嘴边,可能是太冷了,点烟的手有些抖,打了几次才打着。猛吸一口烟后,他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吐出一口烟,烟雾在寒夜的冷风中几乎立刻消散了。

    这个时候月亮渐渐升了起来,借着月光他的脸似乎清晰了几分。

    细细碎碎的头发铺满了额头,长得几乎快要遮住了眼睛,好在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他特意打理了自己,倒不像前几天那么脏乱。他微皱的眉毛下,眼睛看不清楚具体是什么神色,只有侧脸刚硬的轮廓,紧抿的唇角,以及刚刚冒出来的胡茬显得尤为明显。

    在棺材里躺了一下,杨旭东心里的负罪感稍稍减轻。他靠着墙,眼睛半眯着,隐约是要睡着了。几天的躲躲藏藏让他身心俱疲,晚上的冒险行动又让他胆战心惊,这会儿安定后,倒是有了那么点儿睡意。

    可能是真的睡着了,他竟然见到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妻子还是板着那张脸,一边收拾衣物,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什么。女儿洋溢着纯真的笑,不停地拉着他的手晃,“爸爸,爸爸,长大以后,我要当警察。”

    突然,一杆枪指住了自己的额头,漆黑森冷的枪口下,女儿吓得坐在地上大哭,妻子也惊声尖叫起来!

    杨旭东飞快地醒了,听见耳边似乎有枪声穿过,还有隐隐约约的警笛声。他心里既害怕又期待,不知道来的是哪方的人,或者是两边都找到了这里?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精力再逃到下一个小镇了,他也不想再逃,打算今晚就在这里,结束一切。

    他翻过不太高的墙,猫着腰绕过两三栋破旧的小楼房,小心翼翼地穿过此刻显得尤为敞亮的大马路。他其实已经走不太动了,这几天他走了太多的路,腿伤也隐隐作痛,但此刻,他还必须去一个地方。

    走了很远的一段山路,杨旭东来到了一个废弃的村落中,村子南边有个小寺庙,里面只有一座佛像,年代似乎有些久远了,上面铺满了灰尘,看起来摇摇欲坠,佛像下面是个方鼎祭坛,祭坛倒是没有那么多灰,但是左边缺了一只脚。

    杨旭东挪开祭坛,跪在地上,用双手刨开缺脚那一块的土,过了几分钟才从里面取出一个泛黄的纸袋子,袋子的右下角有一摊已经变了色的血迹。

    他将袋子小心地揣进怀里,慢慢地走出小寺庙,看了看表,瞄了瞄天色,已经5点了,却依然黑得压人。

    出了小村落,他又慢慢回到了小镇上,此时小镇上已经停满了警车,红红绿绿的警灯远远的排满了一大片。这个小镇可能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刺眼的探照灯直射过来,晃得杨旭东几乎睁不开眼睛。

    “杨队!”,显然对面有人已经发现了他。

    他看见那个和李向阳一起进队的热血小伙子徐良不顾阻拦飞快地跑了过来。到了他跟前,这个平时闲不住嘴的人却突然安静了,仿佛刚才那声激动的“杨队”只是个幻觉。他默默地走到他旁边,伸过手来,掺着他的胳膊陪着他往前走。

    小镇上的空气在灯光中显得有些灰蒙蒙的,呼吸起来有些干燥。

    短短的二十米,杨旭东感觉自己用尽了大半生的力气,终于对着面前那个男人开了口,“李局,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

    杨旭东看着这个男人,感觉面前那张脸苍老了很多,一向严肃正直的面容此刻却好似盛满了各种情绪,眼角甚至泛着泪光。

    他掏出从寺庙里拿出的那个泛黄的纸袋子,交给眼前的人——里面是他们卧底一年零两个月的结果和两沓钱。他还记得卧底前,李局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将那个年轻人交给他时的场景,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没有带回他。

    “辛苦了!”李为眀接过纸袋,用手仔细地磨砂着那一块血迹。

    只听见咔嗒一声,杨旭东感觉自己终于解脱了。

    这是他逃亡的第十一天,刚刚过去的那天正好是李向阳死后的头七。他坐上了警车,只不过这一次他坐的是后面。

    “杨队,你……真的背叛了组织吗?”问话的是徐良。

    杨旭东没有说话。

    “向阳,是你杀的吗?”

    杨旭东沉默。

    李向阳身上有多处枪伤,大多是走私的枪支。但其中左肩上的致命伤,子弹的口径型号都显示出,他死于警队的配枪,而那天开枪的,的确是他。

    他们投入了两个卧底,却只回来了一个,而另一个,死在他的枪下。

    泰安集团是本地最大的一家公司,经过线人提供的爆料,这家公司很可能在背后操控着整个市里的毒品贩卖。

    但泰安集团的董事长为人狡猾谨慎,此前从未漏过马脚。为了收集更多的证据,他们从去年八月进入泰安集团卧底,卧底的选择是队长杨旭东以及主动请缨的新人李向阳。

    今年十月,经过漫长的摸底,他们终于撒网完毕,只等最后一次交易,就全面收网。结果就在这一次交易前出了问题,不知哪一个环节漏出了破绽,他们卧底的身份面临着暴露的危机。

    泰安的一处地下巢穴内,无数枪口指着李向阳和杨旭东。

    生死选择的关键时刻,杨旭东在李向阳的眼中看到了面对死亡的恐惧。他想起这个虽然胆小但立志成为一名好警察的年轻人,刚入队时看他的眼神像极了他的女儿,充满了崇拜。

    他正想决定自己站出来,保全这个年轻人,却突然看到旁边的人跪在地上大哭起来,“我说!我说!我全都说!你们饶了我!”

    李向阳出卖了杨旭东,他不怪他,但是他把这次计划和盘托出,杨旭东却真的感觉到了失望。

    损失了之前所有的努力,动用了最后的保命手段,杨旭东最终还是逃了出来,但受了严重的伤,取证收网也功亏一篑。泰安一直追查他的下落,他只能东躲西藏,根本找不到机会接触市局。

    那是他逃亡的第三天,他冒险来到了郊区一个废弃的厂房,这是之前他们密会的据点之一。李向阳在之前的一波追杀中给过他一个信号,约他今晚在这里碰面。

    这三天的追杀里他看见过两次李向阳的身影,他不清楚李向阳如今在泰安的处境,但目前看来至少比他过得好很多。

    他还是想见李向阳,了解事情的真相。

    仔细勘察了周围没有埋伏的迹象,他便稍微安了下心,坐在一木材堆后,处理起今天凌晨躲避追杀时腿上受的伤。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死里逃生了。

    不久后,门口便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东哥?”李向阳喊了声。

    杨旭东扶着木材站了起来,盯着门口那个不安的年轻人,因为疲惫,他看不太清对面人的神色。

    李向阳环顾了一下周围,慢慢走了进来。

    突然,一声枪响,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耳边飞过,多次作战的经验和习惯的反射神经救下了杨旭东的命,他飞快躲回木材后,没时间想发生了什么事便举枪回击。

    尽管此前他预想到了这可能是一次骗局,但他依然义无反顾的来了,他想亲口质问这个他一手带起来的后辈,问问他是不是有什么理由。但此刻他已自顾不暇,只觉得自己唯一的那一丝希望就在刚刚破灭了。

    混乱激战中,李向阳突然冒着枪林弹雨冲了过来,他们之间隔得并不远,他看到李向阳将手伸向了衣服里,条件反射下他迅速将枪口对准了来人。

    他清楚得看到自己枪口的子弹击穿了李向阳的左肩,虽然当下容不得一丝喘息,但他觉得这个镜头好似在自己眼前慢放了100倍。

    李向阳那张阳光朝气的脸上,有一丝震惊,又有一丝释然,还有一丝决绝。这张脸孔怕是会一辈子烙印在他心里。

    他看到李向阳吃力地从衣服里拿出一个纸袋子,嘴里吐出模糊的声音,“从……密道走……”

    此时的杨旭东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没有看清楚这个人过。他懊悔、难过,手几乎握不住枪,但形势刻不容缓,他要想办法逃出升天,不能让这一切白费。

    泰安包围过来的人已经来到了厂房外围,他捡起地上的纸袋子,快速走到厂房后半区,后半区的地上铺满的废弃木料,他搬开一块其中毫不起眼的木板,钻进密道,再将木板重新遮住。

    出了密道口,他还在附近解决了两波搜寻的敌人,才辗转脱身。他在回市局的几条路上都看到了围堵的人,手上仅剩的一把手枪也因为厂房的激战消耗完了所有储备的子弹。

    泰安掐断了他的退路,他决定往外逃,这一逃便到了现在。

    这些天里他也打探过外界的消息,只知道李向阳死了,而自己正在被警方和泰安两方的人追捕。

    李向阳死前最后时刻给他的那个纸袋子,里面是此前收集的一些罪证以及最后一场交易的资料,还有两沓钱。

    杨旭东无从知道这个在毒贩枪口下哭得涕泪横流的年轻人是如何拿到重要证据的,也不知道那两沓钱的来历,只记得那时候随着密道的逐渐深入,自己的心也逐渐冰凉了下去。

    他无数次想起那张脸,想着死的人是自己多好,但这些除了让他精神更加疲惫以外毫无用处。

    他想起那个年轻人在卧底的一年多时间里,整天跟在自己后面东奔西跑,一口一个“东哥”“东哥”的叫着。

    他想起他刚入队时,腼腆又自信地对自己说:“我想当个好警察,办很多案子,远远地超过你,然后终有一天坐上我爸的位子。”

    他想起他摘下手上的手表递给自己时说:“我女朋友新买了一块给我,死活让我带她买的那个,这块送给你吧,没有表多不方便,丢了也不记得再买!”

    他记得他还说:“东哥!明年我打算和莉莉结婚了,到时候你别送礼,送我一束百合吧!就是你家客厅摆的那种,要一大束的,我贼喜欢!就当祝我们百年好合!”

    此刻,杨旭东坐在警车里,心情却忽然平静下来,逃亡生活终于结束了,他很庆幸先找到他的是警方。

    他不知道那个孩子躺在冰冷的棺材里有没有人给他送上一束他最爱的百合。他看着前面坐在副驾的李为明,说了声,“对不起”。

    车里没有回应,显得有些安静。

    他把脸转向车窗外,周围的景物飞速倒退,车已经快要离开这个小镇了,远处的地平线上隐隐约约有太阳要升起来了,有一丝红晕,将天空和土地映照得绯红。

    他突然想起这个小镇的名字,红土镇啊,真美。

    他把头靠向窗子,闭着眼睛睡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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