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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知道婆婆怀孕的消息时，卢佩的内心是崩溃的。
她当年决定嫁给宋琪，一是两人有感情，二是未来公婆明事理，三是宋家经济条件不弱。
宋琪的父母虽不是什么有钱人，但都有工资、有社保，会让他们无后顾之忧。
婚后的日子四平八稳，卢佩计划过两年等俩人事业稳定了，再要孩子。
计划赶不上变化，一次结婚纪念日的欢愉，让她肚里有了爱情的种子。
既来之，则安之。宋琪说，生吧，咱又不是养不起。
小俩口带着礼物例行探望公婆，羞答答说出这个好消息时，公婆也告诉了他们一个好消息。
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直接把俩人震晕了。
43岁的婆婆怀孕了。在取掉避孕环三年后。已经两个多月了，预产期和卢佩的差不多。
2
宋琪一路觑着卢佩的脸色，小心翼翼，想说又不敢说。
进门，换鞋，伺候卢佩在沙发上躺下，宋琪乖巧地坐在一边帮她捶腿。
卢佩闭眼，伸腿：“说吧。没得把你憋坏了。”
“老婆，我且说说，你且听听，看是不是这个理儿。”宋琪发挥出三寸不烂之舌的毕生功力，开始给卢佩讲道理。
他的发言总结起来就三点，和公婆今天说的话基本大同小异。
第一， 怀孕自由。卢佩能怀孕，婆婆当然也可以。又不损人利己，受法律保护，正大光明；
第二， 这个孩子，来之不易，他们要生下来。确切地说，是婆婆要生。老生常谈：就当他们百年后，给宋琪留个伴；
第三， 也是最关键的，孩子生了，不会给他们添一丝负担和麻烦。从现在开始，不，从两个多月前意识到怀孕开始，公婆就筹划好了，把他俩手里现在的家产平分，宋琪和弟弟一人一份。
老二这份，暂由他们代管，他们保证，从怀孕到出生，从出生到上学，到上大学，到成家立业生子，都不会拖累他们。
口说无凭，立字为证。啪！签字摁手印。
结束。
“所以说，老婆，老爸老妈要生孩子，和咱们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咱也拦不住啊。我的意思是，木已成舟，生米眼见熬成熟饭，咱俩呀，就甭操那个心了。关起门，好好过咱的小日子。”
卢佩闭着眼，不吭声。
论女人生孩子，她比宋琪懂。
现在说得容易，以后的事千头万绪等着呢。
公婆有钱当然是好事，经济上不用他们负担；而且，公婆未雨绸缪，已经把事做到这一步了，该他们的今儿都分清了，人家也承诺了，该保证的也保证了，双方都签了字画了押，这从今往后，生孩子，养孩子，说不好听的，和他俩有半毛钱关系！
顶多，多个人叫他俩哥哥嫂嫂罢了。她还有什么话可说。
不得不说，公婆这招，真高！
但同时，卢佩心里也明镜一样。那个保证书就是一张纸，不出问题千好万好，一旦出问题，那就是个屁。
假如公婆有好歹，那孩子，指定得他俩养！不论道理，这是法律规定的。
但这话，她现在没法说，一说就是事，会让公婆认为自己咒他们。
想来想去，卢佩觉得按目前这种情况，还是装糊涂得好。
3
事情果然按卢佩想的来了。
她和婆婆前后脚进产房，在产房里疼得哇哇叫。她年轻，还撑得住，婆婆不行，到底年龄大了。
费尽千辛万苦，把孩子生出来，俩男孩，公公和宋琪乐得，抱着俩带把的就不撒手。
出院后，为方便照顾，宋琪和他爸早早准备了月嫂，加上宋琪他爸，还有经常过来帮忙的卢佩爸妈，只要不出意外，完全顾得过来。
但是，意外，却偏不放过他们。
不知道是年纪大了受不住，还是觉得生了个儿子，觉得自己成了功臣，婆婆的脾气越来越挑剔，她不好指挥月嫂和卢佩父母，只把老头折腾得白天晚上脚不沾地。
老头儿的脸色一天天萎顿下去。月嫂悄悄给卢佩说，你婆婆这样不行，你公公年纪也大了，这样折腾下去，非得给弄出病来。你得说说。
卢佩委婉地提示宋琪，可宋琪说：“不是早说清楚了吗？咱在这儿也是沾老妈的光，咱坐完月子就回咱家去，这是爸妈的事，他们想咋样就咋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于是，公公继续被各种折腾。有时候，卢佩怀疑，婆婆是不是得了产后抑郁症。她和宋琪刚起个话头，宋琪就抱着孩子走到一边，明显不爱听，次数一多，卢佩也不自讨没趣了。
出了月子，卢佩和宋琪抱着儿子回他们自己的小窝，月嫂自然跟着公婆。
卢佩的爸妈帮他们带孩子。
搬回来的第三天晚上，半夜，宋琪的手机响了。
他爸去给他妈倒水，一头栽倒。头磕在厨柜棱角上，血流不止。
4
公公是心梗。医生说和劳累有莫大关系。
婆婆抱着刚出月的小儿子哭天抢地，恨命运不公。卢佩支撑着尚未完全恢复的身体，和宋琪一起忙前忙后。
办完丧事的谢客宴上，有人传闲话，说“那么大年纪还要生孩子，你看看，这孩子刚出生，老宋就没了，该不会是这娃命硬，把他爸克死了吧！”
闲话传来传去，传到婆婆耳里，她不依，非要和说闲话的人当面对质。宋琪劝不住，孩子在一边哭，客厅里老爸的遗像前，香烛还在燃。
宋琪心烦意乱，冲他妈吼了一句：“闹什么！现在重要的是啥，你分不清主次吗？老爸走了，你就该好好把弟弟照顾大，有搞这些事的精力，不如想想以后怎么办？”
他妈楞了。
卢佩和她妈说起这事时，她妈斟酌半天，给卢佩出主意：“你婆婆家现在这种情况，你婆婆成天病秧秧的样子，这孩子，十有八九得你接着了，依妈看，既然迟早都要你管，不如早点要过来，趁孩子小，感情好培养。
你看你婆婆那精神状态，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你不早点把娃抱过来，万一哪天她和娃都病了，你麻烦就大了！”
卢佩的父母是实诚人，这个主意是他们结合现实，审时度势后做出的考虑。
老俩口还有一句话没说，他们本来打算等大外孙长到四五岁，让卢佩趁年轻再生一个，结果出院时，医生悄悄告诉他们和宋琪，孩子大，产程长，卢佩这回伤了身子，再想生二胎有风险。
所以，他俩才想到上面那个主意。
一只羊是放，两只也是赶，多个孩子对他们说不是什么难事，就是多和一壶奶，多烧一碗饭的事。
再说，俩娃从小一块养，长大了，互相之间、和大人之间，感情也深。
宋琪对岳父母一万个感激。他最近每天都要回他妈那儿，被老的小的，快弄疯了。岳父母这番话就是瞌睡送枕头，再好不过。
不知道宋琪怎么和他妈交涉的，但可以想见，肯定不容易，宋琪一连往他妈那儿跑了七八天，在一个周末，才把孩子抱回来。
从此，公婆的老来子、卢佩的小叔子、宋琪的弟弟、他们孩子的小叔叔，就在卢佩身边安营扎寨了。
5
俩孩子一起养，方便是方便，麻烦也不少。
俩孩子健康情况不一样。怀孕的时候，卢佩听她妈的，娃在肚子里多长一斤，出来就更好带，卢佩放开肚皮吃喝，孕后期，医生让少吃主食，她就逮住水果、蔬菜不放，孩子生出来七斤八两。果然好带。
婆婆就不一样了，年纪大，怕这怕那，吃不敢吃，喝不敢喝，怕有流产风险，不敢活动，所以造成最后的生产难。
小弟弟弱得和小猫一样。
马上两个月了，躺在白胖的小宋琪旁边，身形只有他的三分之二。
身体不好，就不好带。虽然有卢佩和老妈悉心呵护精心照料，小弟弟生病的频率仍然远远超过小宋琪。
俩孩子在一处，偶尔会传染。有时小弟弟的病刚好，小宋琪又病，弄得卢佩焦头烂额，苦不堪言。
烦乱时她给宋琪抱怨，你妈当时非要生，话说得多硬，现在呢？签字画押的东西可还在我抽屉里搁着呢，这会她咋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了？
宋琪抱着孩子，一声不吭。
婆婆倒不是完全不管，不放心孩子，也是三天两头的过来看，但卢佩这边房子小，住不下那么多人，而且，她的身体情况一直走下坡路，根本帮不上忙，不让人照顾她就不错了。
钱给得倒是挺痛快。
再说卢佩，抱怨是抱怨，对孩子，那是真心疼。
孩子学会说话时，第一个叫的词就是“mama”。两个团子一样的小人扑在卢佩怀里，一声声叫她“mama”，听得卢佩的心都化了。
看到儿子扒着卢佩叫“mama”，婆婆转身就哭了。卢佩心软，把孩子抱到婆婆跟前，教他叫“mama”，可孩子怎么教都不开口，紧紧揽着她的脖子。
突然有一天，宋琪说他妈想见孩子，卢佩不疑有他，立刻准备奶粉、水和尿布等一应用品，送他坐上车。天黑了，宋琪回来了，却不见孩子。
卢佩问宋琪：“娃呢？”宋琪不在意地说：“老妈说她带几天。”
卢佩担心了：“你妈从来没自己带过孩子，万一把孩子弄病了怎么办？”
“我妈咋没带过孩子？我不是她带大的？弟弟是她的亲儿子，她能不操心？你快别瞎担心了，趁这机会好好歇两天！”
岳父母在一旁听着，互相打了个眼色，一句话没说，进了房间。
6
第二天，趁宋琪不在，卢佩她妈对卢佩说：“你婆婆这是看娃大了，好带了，想捡现成的呢！”
卢佩愤愤，心里却担心小弟弟的情况。
卢佩妈又说：“我昨天和你爸讨论了一晚上，娃是人家亲娃，人家硬要你也没办法，既然这样，你就先别操那门子心了，只能等你婆婆撑不住，自己把娃送回来，到时候咱们再和她定章程。宋琪有句话说得对，趁这机会，咱都好好歇歇。”
卢佩不相信老爸老妈这么想得开，果然，老妈后面还有一段话“等你婆婆这次把娃送回来，咱一定不能心软。她不是喜欢签字画押写保证么？这回让她再签字画押写个保证，就说她要是带不了，以后孩子由你养，她可以探望，绝不能想抱走就抱走！
这孩子就给你当儿子养了！”当妈的为了女儿，果然是拼了。
老妈还指点卢佩：“听妈的没错。生恩不如养恩。只要你从小好好培养，孩子长大肯定和你亲，和咱大宝亲。肯定比那些婆婆带出来，和哥嫂两层皮的强！
妈还帮你往远想了一步，以后等孩子上学了，你可以找借口买个学位房远远的搬走，我看东郊那个新生态区就不错，搬到那儿去，和你婆婆彻底分开，娃以后叫你妈还是叫你嫂子，还不是你一句话。
你不说，老师不说，谁知道这是你的娃还是你婆婆的娃！就当你生了一对双胞胎！
你现在千万不能着急，谁急谁弱，我打包票，你婆婆那人，肯定撑不了几天，这回让她把苦头吃够，看她以后还胡折腾！”
父母走过的桥比她走过的路多，吃过的盐比她吃过的饭多，听父母的话，准没错。卢佩心静了。
孩子果然感冒了，婆婆不找卢佩，只问宋琪怎么办。
宋琪急得嘴角上火，陪老妈往医院跑了两趟，拐弯抹角想让卢佩发话把孩子抱回来，可无论他怎么暗示，卢佩就是不搭腔。
感冒刚好点，孩子又开始拉肚子，卢佩把治疗方法在电话里叮嘱一遍，不放心，又一个字一个字发到宋琪和婆婆手机上，结果宋琪回去一看，他妈根本没按媳妇说的办，整的是什么偏方！
偏方吃得孩子脱水住了院。
宋琪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妈还抱着孩子哭个不停，也不知道这一年多她怎么有那么多的眼泪，有流不完的泪，诉不完的委屈。
“早知如此，你何必当初！生是你要生！生了你管不了，卢佩主动管，卢佩管得好好的，你又要抱回来，你这是折腾啥呢！非把大人孩子都折腾出毛病你才心甘啊！”
一出院，宋琪让卢佩带着孩子直接回自己家，自己去和他妈谈判，母子俩大吵一架。据邻里们说，从没见过好脾气的宋琪发那么大的火。训他妈的声音在楼道都听得一清二楚。
7
话说得重了，老太太一时又呼天抢地，要死要活。宋琪稍稍劝了几句，把老太太扔给闻风而来劝解的邻居们，匆匆逃回了家。
他和卢佩商量了一晚上，整出个章程，第二天晚上又去找他妈说道。
宋琪先道歉，痛哭流涕，承认错误，母子俩抱头痛哭。
然后趁他妈情绪平复，听得进去话时才一条条分析目前的现状和难点，他重点强调他妈带孩子的若干弊端，尤其加强了“如果孩子上学，辅导功课、接送培训班、开家长会和老师沟通这些你能不能做？能不能长期做？能不能保证把他教育好？”
还有类似“如果孩子到了青春期，叛逆，对抗，你怎么办？他的同学把你叫‘奶奶’，你怎么办？”等等等等。
老太太从开始的强辩到最后的沉默。
“妈呀，事到如今，您就认清现实吧。这孩子，您是根本带不了的！就交给我们吧。卢佩不错啦！无怨无悔把弟弟带到现在，我岳父岳母那么大年龄，还在帮您带孩子，您说说——传出去，这都是什么事！
人贵自知，要明白哪些自己能做哪些做不了，不要为了面子逞强，到头来苦了自己还委屈别人。我看，弟弟放我家，和你孙子一块长，挺好的。”
“可是，他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才是他妈。”老太太心不甘。
“叫一声妈又能咋？能让你变年轻还是能让我爸回来？你要是想听，我录个音，放你枕头边，你天天听！现在重要的是这事吗？”
“这事不重要，那什么事重要？”
“最重要的当然是您们这一老两小的健康。只要您们仨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您还愁看不到弟弟长大，听不到他心甘情愿叫‘妈’的那天？你还怕新媳妇进门，不给你端茶孝敬您吗？身体，才是一切的本钱。你好好想想。”
也是急了，到最后“您”都变成“你”了。
这一段话说动了老太太的心。
虽然没签字画押，但老太太总算当面承认，孩子交给卢佩养，除非万不得已，她只能探望，绝不再提抱回去的话。
卢佩和宋琪，及卢佩的父母都表态：一定好好教导孩子。一定让她听到孩子叫“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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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许多烦恼，许多忧愁，许多困难，许多眼泪和欢笑，两个孩子，终于磕磕绊绊地长大了。
弟弟长到八岁时，宋琪和卢佩，专门召集了一次正式的家庭会议，在会上，郑重地原原本本地把弟弟的事全部给他讲了一遍。
告诉他，谁才是他的亲生爸妈。他应该把宋琪和卢佩叫什么。
八岁的孩子，虽说懂了一些道理，但对这些血缘呀、亲情呀、人物关系啊，还是不十分明白，大人说了半晌，他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只说了一句：“我不想要那么老的妈妈。我要年轻漂亮的妈妈。”说完抱住卢佩的脖子不撒手。
老太太的眼泪又掉下来，但她没法说。
孩子上一年级时，她极力争取，给孩子开了一次家长会。
班主任事先被卢佩恳求过，知道她家的情况，但仍忍不住用异样的目光偷偷打量她，而孩子的小同学们，一个个叫嚷着：“***（孩子的名字），老师不是说不让爷爷奶奶来开家长会吗，只能爸爸妈妈来，你怎么还违反纪律？”
孩子委屈得眼泪吧嚓的，回家路上都不愿意和她说话。
而在和老师就孩子学习情况的沟通中，她也深感吃力。老师说的那些数学、语文、英语、手工、科学什么的，她压根跟不上思路，更别提有什么合理化建议了。
隔着人群，她仿佛都感到别的家长在笑话她。
她再也不干涉卢佩管孩子了。只默默出钱，旁观着孩子一天天健康长大。
卢佩和宋琪为什么选择现在和孩子说这事，一是因为孩子大了，总有些知道真相的人对他指指点点，万一孩子有了心事先入为主就不好了；
二是婆婆的身体每况愈下。
婆婆的最大心愿是，听孩子叫一声“妈妈”，看孩子平安健康的长大，在她百年后有人照顾有人依靠。
那么，他们就让她彻底放心吧。
卢佩哄着诱着，让孩子叫了婆婆一声“妈妈”，婆婆高兴得老泪纵横；卢佩抱着孩子又来到公公的遗像前，哄着他叫了一声“爸爸”，婆婆更激动了。
没过多久，婆婆突然发病，住了一个月医院，不幸去世。
后来孩子小升初，借升学这个机会，卢佩和宋琪听从了老爸老妈的建议，把家搬离了原地，在新的小区和新的学校，除了班主任，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卢佩和宋琪的亲儿子。
两个孩子一天天快乐长大，一天天长成青春朝气的小伙子，聪明又活泼，优秀且孝顺，每看到他们，卢佩就感慨万分。
她从不后悔当初的决定，因为在她决定听从父母的意见，把孩子抱回来的那天起，她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谁生的不要紧，关键在后天培养。只要肯付出心力，尽心尽力地去培养、去教育、去引导，每个孩子，都是好孩子。
不管是弟弟，还是儿子，都会长成你期望的那个美好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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