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见

作为正宫皇后产下的女娃，我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从我记事起就很少觉得快乐。

不是我抑郁，谁过着剧透一样的生活会觉得快乐呢？生活里少了点惊喜这玩意儿。

只要我触摸过谁的头发，便可以预知这个人身上将会发生什么事。

但我却无法预见自己的未来。

当我初次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这个特异功能，便兴奋地想要告诉所有人。

可那些人都是一面因为我尊贵的身份附和着我，一面把我的话当成是小孩子的胡言乱语。

唯有诚哥哥与他们不同。

01

我第一次跟哥哥说起这特异功能的时候，他笑得前仰后合，警告我别想用这么拙劣的言辞收买人心。

“是真的。”我们俩正分吃一串大漠国度进贡的葡萄。我抛起一粒绿得晶莹剔透的葡萄，哥哥准确地用嘴接住。

紧接着，我做了个假动作，转而将葡萄塞进了自己口中。他张着大嘴什么都没接到，气急败坏地瞅了我一眼。

“那好，你说我以后会娶谁为妻？那我以后啊，肯定不娶这个人，哈哈哈哈。”

没想到，他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却真的把我问住了，为什么我预见不到呢？

难不成是因为时间间隔太长，才影响了我的预见力？

“不行，时间太长，预见不到。”

哥哥一听，露出一副“就知道你在故弄玄虚吧？”的样子，让我觉得很不服气。

“那就问你个近一点儿的，你说一会母后来看我们的时候，会戴金凤发簪，还是银发簪？”他挑挑眉，像是在说：这回够简单了吧？

“金凤发簪。”

我话一出口，诚哥哥差点被刚吃进嘴里的葡萄呛到。末了，转过头：“就说你在痴人说梦，我来的时候看见母后了，她特意提到今天没什么正式的会面，所以戴了轻便的银发簪。”随即，他嘴角上翘，挑起一个挑衅的弧度。

“哼，瞧着吧，你输定了。”咬破一颗葡萄，一丝清甜在我的口中化开。

“母后来了，母后来了。”听到外面恭迎皇后娘娘的声音，哥哥抻长了脖子，哈哈，以前从没见他如此期待母后的驾到。

“诚儿，你干嘛这样瞪眼看着你的母后？都忘了见礼了。难不成本宫身上有什么怪异之处？”母后笑着理了理裙摆问。

我憋着笑站在一旁。

“怎，怎么是金凤发簪？”诚哥哥愣愣地问。

“哦，你说这个呀，都是你父王，突然说有个什么使臣觐见，命本宫盛装出席。这一说，早上真的是忙了一阵才得空来见你们。”

母后笑着。

诚哥哥泄了气一般跌坐在椅子上，

“好吧，我输了。”

02

做为嫡子，父王有意重点栽培诚哥哥。

请了军队里的常胜将军教他习武。

诚哥哥的剑法了得，耍得那些太监宫女跪地求饶。就连他的师父冷不丁也会被他出其不意的一剑“杀”个措手不及。

但他唯一打不过的就是我，嘿嘿，因为我可以预知他每一着的方向，轻轻一跳便躲开了。

可诚哥哥执意用树枝跟我“比武”。

“你用剑也伤不到我的！”我笑着朝他喊话。

“那可不行，刀剑无眼，怕你太笨拙躲闪不及，嘿嘿。”

看他那个得意的样子，我不服气地跑远了。

我左跳右跳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就是打不着，我转头朝他扮着鬼脸。

父皇见了躲在桃花树后笑得甚是爽朗。

树枝扫过的地方，花瓣雨漫天飞舞，渲染着我俩欢乐无忧的童年。

03

天气晴朗，鸟儿也站在树梢上跟我和诚哥哥一起随着先生朗诵唐诗。

“你们两个也学了几百首唐诗了，明天老臣打算考考你们。”先生捋了捋胡须，慢悠悠地说，笑容意味深长。

诚哥哥向我挤了挤眼睛，“欸，你能预见明天考什么嘛？”

我摆着口型对他说：“我没碰过他的头发。”

诚哥哥对我皱了皱眉。

先生见我俩挤眉弄眼的，严肃地轻咳了两声：“你们俩又在密谋什么？”

我吓得立刻闭口不语，眼巴巴地望着诚哥哥。

他正了正脸色，开口了：“啊……先生，我俩刚才发现有只虫子爬进了您的头发里，您没发觉么？”

说完，他还煞有介事地朝先生挑了挑眉，我倒是吓得缩了缩脖子。

“哦？我没感觉到呀？”先生想马上抓抓头发，但又怕在我们面前毁了仪容，那尴尬的窘态真是让人忍俊不禁。

“让沁妹妹帮你吧。”诚哥哥朝我使了使颜色，我立刻心领神会地上前帮先生“抓虫子”了。

当天晚上，我就把先生将要出的考题写在了纸上。

刚刚落笔，我们俩忍不住相视放声而笑，哈哈哈哈。

久而久之，由于不加掩饰，我能预见未来的事便不胫而走。

消息一出，震惊了皇城。

宫里的姐姐们纷纷投来嫉羡的目光，总爱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丫鬟太监们一个个的倒是更加服帖了，生怕打了什么鬼主意被我一招识破而导致小命不保。

最有趣的是那些大臣们，见了我都要绕路走，生怕被我碰到了头发，窥探了内心的诡计。

某天，我和诚哥哥经过后花园，那个啥太监主管原本和我们走个对头，老远见了我俩，微微颔首便走向了一条岔路。

“你看他那个战战兢兢的样子，搞不好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怕我给他揭露了出来，哈哈哈哈。”我捅了捅走在身侧的诚哥哥小声说。

后来从父皇与母后凝重的眼神中，我隐约意识到能预见别人的未来并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至少在皇宫里不是。

因为这里是全城里所有斗争与尔虞我诈的中心，任何拦路虎都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虽然我一个姑娘家，根本无心参与朝政，但是那些心里有鬼的人可并不这么认为。生怕哪一下不小心被我碰到了头发，那所有的处心积虑的计谋还没实施就落得满盘皆输。

所以，在他们心里，沁公主不可留。

04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便卷入了某些看不懂的斗争中心，门外围了一圈冷脸侍卫，给我的小院里徒增了一层沉重的压迫感。

除了母后和诚哥哥之外任何人不得随意与我来往。

原本我能预见未来的本事只是与诚哥哥之间的小秘密，这个秘密武器为我俩带来了无穷无尽的乐趣。例如：预知考试题目；下棋窥探对手的策略……

那时候我俩的口号是：兄妹合作，其乐无穷。

可长大之后呢，我却成了所有人都想要除掉的威胁。

所以，即使这样失去了自由也是出于父皇与母后对我深深的爱。

想到这一点，难免心里觉得讽刺。

某天，我趴在桌上摆弄诚哥哥的衣袖。

“我想出去玩。” 

“太危险了。”他一本正经地跟我说。

“谁能打得过你呀，你武功那么高强，咱俩一起出宫玩，还会有什么危险？我可以假扮成你的随行小太监？”

突然想到了这个绝妙的法子，看到了希望，我一下子来了精神。

“嗯……这个……我可不想置你于危险的境地。”他犹豫了一下。

“你们所谓的保护其实就是一种软禁，这样落寞地被锁在闺房里，简直生不如死！”一股无名之火冲上了我的脸颊。

其实我已预见，诚哥哥最终还是带我出宫玩了，我是故意这么说的。

“不准你胡说，不准说‘死’，我，我带你出去还不行么？但你必须得紧跟着我，一刻也不得离开！”瞧诚哥哥那副瞪圆眼睛，紧张的神情，我扑哧一声笑了。

“嘿嘿，哥哥最好了，我一定紧紧地跟着你，咱们今晚就行动吧，如何？”

听说我今晚就要出宫，诚哥哥的脸就像喝了中药一样蹙成了一团。我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想跟他说：哥哥，别怕，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今晚你带个贴身小太监来，然后我换上太监服跟着你出去，就能躲过门口的侍卫了。嘿嘿，怎么样？这个提议好吧？”

我将诚哥哥拉到身边附在他耳边小声说。

“哦，是不错。”他虽然这样应着，但完全没有小时候两个小鬼商量着搞恶作剧时一拍即合的欣喜。

我多想回到无忧无虑的小时候。

虽然那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但却并没挡住我一心涉险的步伐。

初始计划顺利执行，我和诚哥哥坐着马车颠簸着出了宫。

掀起竹帘，外面的灯火也点燃了我内心的激情，看着我欢呼雀跃的样子，诚哥哥的脸上也满溢着憨憨的幸福。

刚一跳下马车，我便像一只脱缰的小马一样冲进了人群中。

“呀，哥哥，哥哥，我喜欢这个翡翠镯子。”我兴高采烈地叫道，也顾不得旁人。

“嘘……你现在是我的贴身随从，还敢跟主子要镯子？这市井里人杂，你这样大呼小叫的小心暴露了身份。”

“哦。”我瞪大了眼珠左右看看，幸亏没人注意，旋即悄咪咪地躲在了诚哥哥的身后。

“主子，咱玩那个套圈吧？”听我那么快就改口，诚哥哥宠溺地捏了捏我的脸颊。

“哈哈，好。你看那些奖品，最想要什么？”诚哥哥问我。

“嗯……那个琉璃发簪，好漂亮的那个。”我附在他耳边小声说。

“老板，我们要套圈。”诚哥哥对老板爽朗地说。

“好嘞。”看着老板那个屁颠屁颠的样子，我猜他肯定满心以为又可以白得些碎银子了。

接过竹圈，诚哥站稳脚跟，飞出一圈，正好套中那个发簪！我激动得差点惊呼，轻咳一声忍住了。只是赞许地竖起了大拇指。

老板极不情愿地递过了发簪。

“小顺子，剩下两个圈赏给你玩吧。”诚哥哥向我眨了眨眼睛，小声说：“我要是再套两个，那老头的心就要滴血了~”

我一看，哈哈，好像确实是。

“谢主子。”我接过竹圈，但旋即就觉得不太对劲，他什么意思？就是说如果我来套，老板就不会有损失了呗！？

我狠狠地挖了他一眼。

转过头一看，离我最近的虽然是个不怎么好看的木花瓶，额，真的有点嫌弃，但管不了那么多，就它了。

竹圈刚一出手，我听到了一个尖刻的声音，都顾不上看套圈的成绩。

“呦，十三弟，我以为只有我这样游手好闲的人才会这么晚了还在街上晃。没想到你也会在这，是不是你那个神仙妹妹预见你会当上皇帝，所以你就对自己松懈了？哼哼哼哼~”

那个讨厌的声音，都不用看那张恶心的脸就知道是五哥，公认的扶不起的阿斗，哼！

“五哥说笑了，我和沁妹妹有的是比这更有意思的谈资。”诚哥哥浅浅一笑，回怼道。

“哎，老十三，做人还是不要太猖狂。”五哥拍了拍诚哥哥的肩膀，酸溜溜地说。

眼瞅着五哥就要走开了，一只小狗跑过来咬我手里的竹圈，吓得我“啊”一声跳开了。

意识到不对劲，我猛得捂住嘴巴，但为时已晚。

五哥那对贼亮的狼眼，定在我脸上，慢慢靠近。

眼瞅着就要拽住我的胳膊时，诚哥哥迅速抓着我的手向后飞奔。

“追！”五哥命令他的手下穷追不舍。街上的人见状，惊慌地向两侧让开一条宽路。

“我挡住他们，你到前面那的暗处躲起来！”诚哥哥说。

可是我不敢和他分开，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快走呀！我挡住他们，相信我！”诚哥哥一甩手向后冲过去。

我来不急回头，冲进一个黑黢黢的胡同，不敢向里走，只是站在入口处胆怯地向外望着。

我闯祸了，要是今天能顺利地回到皇宫，我再也不出来了。

这样想着，我看见远处有一对夫妻领着他们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女儿。他们还没看到前方的异常，正沉浸在简单的幸福中，小女孩开心地蹦蹦跳跳。

我羡慕极了，为什么我不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或者，没有这个烫手山芋一样的特异功能呢？

能窥探别人的未来也可以，如果我没有告诉别人该有多好？小时候我为什么那么不懂得隐藏？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一个人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以为是诚哥哥，但一张狰狞的脸吓得我大脑一片空白。

我还没来得及叫喊，一柄利器猛得冲入了我的腹部。

剧烈的疼痛，变成了浑身的酥麻。

全身的力气都被猛然抽出的刀刃带走了。

当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跑走了。

瘫靠在墙边，我无力地下滑。

好疼，好冷。

“沁儿！！！”诚哥哥叫我了。

当我陷入温热的怀抱的一霎那，那熟悉的温暖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眩晕。

“诚哥哥，我，我知，知道，为，为什，不知道，你娶，娶了谁……因，因为，我根，根本，活不到，那，那一天了……” 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个很久以前的梗忽然蹦入我的大脑，原来那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今天的命运。

“别乱说！我带你回去找御医，他有神药的！马上就回去了！”

我能感觉到诚哥哥抱我坐上马车，快马加鞭地赶回皇宫。

“这，这样结束了也好，至少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对你的能力存在非议了。”我强扯出了一个微笑，不知为何，突然觉得精神了一点。

“我不怕非议！我只要你活着，我的好妹妹！”一滴咸咸的水珠滴落在我的唇角，渗入我的嘴里，流进我的心里。

我想说句诚哥哥不要哭，但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在我的意识完全消失之前，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多年前，先生拿着戒尺，摇头晃脑地背出的那句：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还有那漫天的花瓣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