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克街遐想

半年前因留洋来到伯克街。

伯克街长不过五百米，宽不过二十米，各路行人不过几千几万，鸽子不过几百只，却还是让他神伤。好像最大的困惑是通透的蓝天和绿树，他无法从这里找到白云和树根的脉络以及去向，不同于他的故乡，在那里他可以俏皮善良地把玩万物，做任何事；成为所有人。

伯克街遐想

可是在这个地方，他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局外者，没有人要求他把先进知识带回去，乡亲父老只想他能够走出去看看，开开眼。结果他不仅在这里变成了一个精神紧张的瞎子，一个口含黄莲的哑巴。故乡把他放逐至陌生，结果却又被陌生放逐回陌生—— 他回不去了，因为伯克街的天空的确很蓝，比故乡开阔许多。

故乡是一个有迹可循的地方。

故乡给人的感觉除了混沌以外，就是随意。每个人好像都认识彼此，每个人好像每天都在沿着同一条路径往前走。在这种地方活二十年就会明白，虽然楼拆了建了新楼，小鬼变成了老鬼，其它什么都没变。只要那个地方还不算富裕，那个地方就是他们的老家；但如果老鬼生的那些小鬼长大了，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哀嚎道自己的老家没了。当然，就如同恶人有善心便是佳话，善人有恶意便是恶霸 —— 本该如此，黄果树下好多翻来覆去的土地。

伯克街遐想

一方好的水土绝对会养一方放下屠刀心存大善的恶霸。

故乡的恶霸从局里出来也娶了妻，他们的儿子从家里出来进入了文明。若有一天儿子对恶霸谈到家国大事时，恶霸就又变成恶霸，而他儿子若从文明一股脑儿非要跑出来，恶霸也会闭着嘴，叼一支烟，烧一烧心中抑郁的难过和失望。但恶霸明白，在恶霸跑出文明之前，那些张三李四也曾经各奔东西，行走四方，做不同的人。

那个时候，一些小鬼去当兵了，读书时抵触的纪律性在他们的人生里继续延续着，怡然自得，至少可以用来过活下去。一些小鬼去了大城市，拜托了自己的亲戚长辈，寻一份苦恼的差事，在工作上听见前辈告诫自己是出了窑的砖，要为社会做贡献，把自己撑起来，把家撑起来，把天地撑起来，而且要撑一辈子。一些小鬼读书去了，从灰色的故乡跑进明堂，盼望有朝一日天放光亮，自己亦能成人上人，做事上事，吃饭上饭，喝酒上酒。这一拨小鬼就像伯克街上的行者，明明是鬼，非要扮人，都相信如果没被天雷劈死，少些心中作恶，那便可以修炼精明。一些小鬼选择留在故乡，浪迹用双脚就差不多力所能及，不用坐车划船开飞机去往的方圆几十里的那一片目的地。他们把故乡的香火捧在自己的心尖儿上，嘴巴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地用还可以将就的生活来抵御外侮；他们有的开了酒吧，有的在酒吧里打工；他们有的做起了买卖，开起了奥迪和路虎；他们有的唱着歌，有的跳着舞；有的当上了警察，有的则变成了恶霸。最有趣的是，那些变成了老鬼的小鬼，他们才是这个地方真正的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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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霸若能想到这里，自己也想笑笑。但他还不能笑，若有一天，自己笑不动了，小恶霸必须养活自己。他决定那就把房子卖了，送他出国，去一个天蓝得透彻的地方，去逃离故乡——被故乡放逐的年轻，也许可以活得不一样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