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小雅·南有嘉鱼》：跟着好诗学说话

《诗经·小雅·南有嘉鱼》：跟着好诗学说话

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

南有嘉鱼，烝然汕汕。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衎。

南有樛木，甘瓠累之。君子有酒，嘉宾式燕绥之。

翩翩者鵻，烝然来思。君子有酒，嘉宾式燕又思。

《论语》记载：“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意思是说，孔子在诵读《诗》《书》，赞礼的时候，都是用标准规范的语言。所谓“雅言”，就是当时的周朝“普通话”。《诗经》所存，除了十五国风一百六十篇和颂四十篇，其余一百零五篇都是“雅”。这个“雅”和“子所雅言”的雅，意味相差不多。

今天，为了推广普通话，国家专门成立由语言文字工作机构，设立“推普周”。两三千年前的周朝，除了那些摇着木铎走街串巷的老者，在推广“普通话”方面，恐怕就只剩下这些诗歌了。非但“大雅”“小雅”是雅言，十五国风、四十篇颂，无不是推广周朝“普通话”的范本。

其实，当时流传天下的诗歌，除了有规范语言的作用，还有个道德教化的作用。孔子讲““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言外之意是说，《诗经》还有教人临政为仕、四方行走的功用。

今天，我们看孩子在看动画片时，最容易受其间语言的习染。《小猪佩奇》中经常有这样的语式：“猪爸爸喜欢玩泥巴，猪妈妈喜欢玩泥巴，小佩奇也喜欢玩泥巴，佩奇一家都喜欢玩泥巴”。这种复沓的结构，最容易为孩子所吸收。回过头来，我们再来看《诗经·小雅·南有嘉鱼》，诗中写“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衎”“君子有酒，嘉宾是燕绥之”“君子有酒，嘉宾式燕又思”。和“佩奇一家都喜欢玩泥巴”的功用差不多，都是为了让人更容易接受语言本身的结构，能够轻松掌握，快捷传播。其中的不同之处“以乐”“以衎”“绥之”“又思”则是在相同之外有意创造不同，通过这种不同来体现语言本身的微妙。“以乐”“以衎”“绥之”都是在写嘉宾宴饮畅快、安乐的情形，“又思”则有欢饮之后再来一觞的意味，和李白后来写得“一杯一杯复一杯”差不多。

跟着好诗学说话，就是要把小众的、难理解的话拆解成小的、容易让人理解的结构反复说，待陌生结构变成众人熟悉的结构了，再用细微变化来表现结构本身的美。

《诗经·小雅·南有嘉鱼》还有一点，值得关注。诗歌本身是写宾主欢宴的，诗人除了用大量的笔墨直接描述和铺排“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还间接的描画了几个画面。一是“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南有嘉鱼，烝然汕汕”，把南方好水养出好鱼，鱼儿随着水流悠游自在的画面呈现给读者。二是“南有樛木，甘瓠累之”，描画的是向下弯曲的樛木与向上攀怕的瓠瓜相向而生、和合共存的画面。三是“翩翩者鵻，烝然来思”，展现的是翩翩高翔的鸟儿，最终落在大树上的画面。这三个画面，看起来似乎与宾主欢宴没有关系，认真思量，却与宾主欢宴是彼此的关系暗合。鱼水之情、樛瓠共依、翔鸟集树隐隐然都是宾主之间关系的写照。

跟着好诗学说话，首先要学会不过于放大自己片面的感受。面对这个大千世界，面对各种各样的事物，面对纷繁复杂的具体事儿，谁还能没一点感受？过于放大和强调自己的感受，是一件很无趣的事儿。相反的，能用别人的感受来透射自己的感受，与众人形成同感、共鸣，才是高明的说话者。

诗人也是如此，他没有直接写自己感觉宾主欢宴的氛围很好，而是通过雨水之情、樛瓠共依、翔鸟集树来间接影射。

南有嘉鱼最是妙，鱼水之欢多逍遥。君子宴上有美酒，嘉宾欢饮乐陶陶。

嘉鱼当生南水秀，鱼群自在随水流。君子宴上有美酒，嘉宾欢饮乐悠悠。

南山樛木枝条弯，瓠瓜藤蔓向上攀。君子宴上有美酒，嘉宾欢饮乐安然。

鹁鸠翩然空中翔，四面八方集树上。君子宴上有美酒，嘉宾欢饮又一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