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晚上,《我爱我家》的演员们在《演员的诞生》这个节目里重聚了。
这是一家人时隔 24 年后人员最齐的一次重聚。尽管饰演一家之主傅老的文兴宇无法再来,一家人还是给他留出了位置,像从前那样,拍下了一张开心的合照。
小儿子梁天,大儿子杨立新,保姆沈畅,女儿关凌,他们都还在做演员,也都老了。
而其中的很多老演员,包括这部剧的灵魂人物编剧梁左,都已经离世。
1994 年首播至今,它无数次被重温,在很多人心目中,这部剧的高度后无来者。
促成这次重聚的是节目评委宋丹丹,24 年前,她是贾家的大儿媳妇儿,和平。
除了傅明老人之外,和平绝对是《我爱我家》最重要的灵魂人物。
二
和平是这样一个人,她生活在一个三代同堂的五口之家,上有老下有小。本身是唱戏的,但因为曲艺团不景气,基本就是个家庭主妇。
她每天要照顾公公、丈夫、女儿、小舅子、小姨子,监督保姆,配合居委会大妈。作天作地,管东管西。
和平的一些特点,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个油腻的中年妇女。
最经典的台词之一就是:
“我为你们家,养老的生小的,缝新的补旧的熬稀的煮干的呀。”
但就是这样一位中年主妇,几乎博得了所有观众的爱。
三
按照现在对中年妇女的吐槽标准,和平身上的槽点有很多。
虽然嫁进了高干子弟家庭,但她一直因为“娘家穷”有些自卑。没钱对她来说,是最糟糕的事。
“这年头还有比穷更糟心的吗?”
平日里,她精打细算,抠门、爱贪小便宜。
有次为了抽奖,她在家里囤积了好多超难用的“金刚砂牌手纸”。
手里提着两袋“金刚砂牌手纸”的和平
(第 13 集 《奖券的诱惑》)
这种纸特别难用,每次得花 10 分钟做软化处理。可为了中奖,就能忍。
后来她一度靠走穴赚了很多钱,马上就膨胀了,开始对家里每个人指手画脚。
贾志国成了她的经纪人兼“大丫头”,给捶背,捏腿。
第 35 集《潇洒走一回》
家里的公用电话成了和平的专用电话。
小张叫她吃饭,傅明叫她出门带伞,她统统都以“给钱”回应。
和平还爱吹牛撑面子,说和走穴的明星都熟得很:
“也就是阿敏阿玉阿英,阿东阿欢阿庆,还有说相声的阿昆阿巩阿文,演小品的阿宏阿山阿丹……”
这些在 90 年代活跃的明星分别是:毛阿敏、李玲玉、那英、解晓东、刘欢、蔡国庆、姜昆、冯巩、侯耀文、黄宏、赵本山还有宋丹丹自己。
在家分分钟大腕风范:
“我何尝不想过那种普通人、平凡人、一般人的日子。”
在家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经常不穿内衣。
四
中年妇女的烦恼和危机她也一样不少。
她因为变老发愁。和平天天担心变老、变丑,一大早起来坐在镜子前为黑眼圈发愁,还有褶子、牙齿、眼袋……越看自己越不顺眼:
“青春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姑娘十八一朵花,过了三十豆腐渣。”
第 56 集《重塑自我》
她因为事业发愁。演员生涯发展受阻,她有点想放弃了,觉得长相太差,不太可能。
“论唱功坐功,我比谁差呀?我唱的是不错,可咱要扮相没扮相,要台缘儿没台缘儿,回回怎么上去让人怎么给哄下来,我吃这长相亏我吃大发了我。”
老公说:你 30 年都坚持过来了,凑合一下得了。她很不甘心:
“我干吗要凑合?难道我的青春就一去不回还啦?”
可一家子人吃喝拉撒都要她管,她要操心的事太多。
孩子的教育问题她愁。女儿要上中学,交 2 万块钱就能进好学校,她愁。女儿不好好上学,非要追星,喜欢张国荣。她焦虑到哭。
第 20 集 《心中的偶像》
婚姻的稳定她也要愁。她从出差归来的丈夫志国包里发现了另一个女人的照片,还发现给对方写了很多情书。气得想离婚。
但最后她还是忍住了:
“为了这个家,这回我原谅你。”
中年妇女的烦恼与牺牲,她一个没少。
为家里付出了很多,家人却还是对她有偏见,觉得她有旧社会艺人气息。
终于有一天,这位中年妇女爆发了。
那一次,她觉得自己得了狂犬病,再过两天就要死,整个人放飞了:
“反正我也快断气了,我干脆把心里话都说出来!我也不怕得罪谁。你们贾家连圆圆都算上,没一个真正瞧得起我!”
她对丈夫贾志国说:
“我就是你的的通房大丫头!白天里里外外忙了一天,到晚上还得陪主人睡觉。”
对公公傅明说:
“爸爸唉,我反正就这一两天了,有些话我也就不背着您啦!我挨您家这十多年,从来就没有尊敬过您!顶多也就是哄着您玩儿!”
对保姆小张她也生气,想着小张还拿工资,而自己做家务是白干。
小舅子贾志新根本没说话的资格。和平让他先补好自己的袜子。
很多人对这段戏印象深刻。它戏剧效果很足,把和平一边埋怨一边奉献的状态展露出来,台词又很好笑。
但另一方面呢,和平女士终于用夸张的方式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我觉得这些心里话,可以被称为“中年妇女残酷物语”。
每一句都是把生活撕开了撒盐:夫妻关系、和长辈的关系、和孩子的关系,中年家庭主妇处处不如意。
觉得自己人生别的可能性被扼杀了。但一切又太晚了。明明是真心爱着这个家而付出,却经常落家人埋怨。
和平这些话,不细想挺好笑的,细想就有点悲凉。
实际上每个人都害怕变成这样。人到中年,变得世俗、抠唆、没存在感、不修边幅。
我想起一位女同事说的话,而最初听到的时候我没有太深的感受。
她说:20 多岁的女人,一般被人称为“女孩”,到了三四十、四五十,就变成“那个女的”。
女人不一定都想永远当女孩,但没人想变成“那个女的”。
和平就是大家口中的“那个女的”。
五
前段时间,社交网络掀起了一股莫名奇妙的风潮,diss “油腻的中年男人”和“庸俗的中年妇女”。
可和平女士,明明就是那位庸俗的中年妇女,却根本不招人讨厌。
@凉油锅 是《我爱我家》全球影迷会的创办人,他说,接触过的粉丝中,不喜欢傅老的可能都有 10%,“但没有人不喜欢和平”。
她世俗、虚荣,但真诚、善良,而且生命力极其旺盛。她会因为为这个家做出了具体的贡献,调解了某个纠纷而得到具体的快乐,身上有种普通人的真实。
她文化程度不太高,中专毕业,却非常懂处事哲学。这来自于她通过长期相处,对家人、对每一个普通人的了解和体谅,而不是那种深不可测的精明。
所以人们觉得她自然、幽默,而不是心机很深。
和平怕穷,但面对穷人却善良、慷慨。
她曾救助葛优演的二混子纪春生,把他带进屋里,吃光了家里刚包的 200 个饺子。(才有了红遍网络的“葛优瘫”)
第 17 集 《不速之客》
和平抱怨为这个家付出太多,但她从没停止爱自己的家人。即使是一夜暴富之后,她想的也是把钱交出来贴补家用改善伙食。
她不喜欢公公的官僚主义,但跟他相处融洽,热心、尊敬,不卑不亢,敢当面吐槽老傅信口开河。
老傅戒烟时,和平严格监督,老傅烟瘾犯了快晕倒时,和平又亲自为他点烟。苦口婆心地说“烟也不能一个劲儿猛抽”。
第 27 集《健康老人》
发现老傅喜欢同龄的单身奶奶吴老师,她还拉着老公商量怎么帮老傅。
小叔子志新在家白吃白喝,和平平时挺看不惯他。
但志新做生意被坑,和平挺身而出说:“还有我和你大哥呢”,一下子成了志新眼中的“和平女侠”。志新远走海南时,和平也默默拭泪。
人们喜欢和平,因为她总让人想起身边那个啰啰嗦嗦,刀子嘴豆腐心,曾经一边看电视,一边给家人打毛衣的女人。
她是母亲,是儿媳,是妻子,是大嫂。你偶尔吐槽她,不想成为她,但你绝不会厌恶她。
看多了婆媳过招勾心斗角的家庭伦理剧,你会发现还是朴实的亲情最温暖人心。这也是《我爱我家》这么多年来总是反复被人们回味、怀念的原因。
六
和平这位中年妇女,仍然保存着她的少女心,只是平时被生活埋住了。
多年后回忆和老公恋爱,她仍然羞涩,带着点小虚荣,硬说是志国追的她,追得她“没处躲没处藏,满大街乱跑”。
被奉承说跟小凡和圆圆一样像小女孩,她笑逐颜开:
“我,我怎么也得比她俩大个一两岁儿吧。”
她从不放弃让自己变得更好的乐观主义。还拉着公公一起变美:
“您别小看这外表美,外表一年轻,心灵,立马跟着年轻。”
第 56 集《重塑自我》
全家跟她一起追赶时尚潮流,让人发笑,也让人亲近。
七
凉油锅这几年一直反复看《我爱我家》,他给和平写了一篇人物传记,其中有一段写道:
和平女士热爱生活,乐观积极。她爱看电视剧却从没上过电视;她喜欢吃油条,红烧肉,炒疙瘩,没事儿也拿黄瓜西红柿当零食;她喜欢逛街,可以一天逛完燕莎蓝岛赛特长安再到城乡转个弯儿;她喜欢打羽毛球,却不常赢,总是埋怨风向不对……
和平不是什么贵妇,不是知识女性,在有些人眼里,她甚至很小市民。她有时候信鬼信神信手相,没事就担心自己这病那病,还以自己的祖先被收录进《历代昏君奸臣恶霸土匪传》为荣……
但她尊老爱幼。善于处理邻里关系,于大妈选儿媳妇都要找她参谋。爱打听八卦,但绝不给人传去……
有次和平怀疑自己撞鬼 ,老公开玩笑说就算是外星人窃取情报也不会来找你,你没价值。
“我怎么没价值啊?我多有价值啊我,我,我能歌善舞,任劳任怨,全世界劳动人民的优秀品质全在我一人身上体现了。”
真实地相信自己过得有价值。这点其实很多人都没做到,甚至看不起。
八
细节看得越多,故事知道越多,越能发现她的可爱。
她身上确实有庸俗、迂腐的部分,但也有更多真实、真诚面对人、面对生活的品质。
《我爱我家》用最好的演员,加上最好的剧本,尽量模拟了真实的生活处境。
人们在社交媒体上恐惧和诋毁“油腻中年妇女”的人设,但在真实生活里,我们看人不会带着人设,也不应该。
你身边肯定有一堆和平一样的中年妇女,不潇洒,事业一般般,爱贪便宜还死要面子。
她们并不奇葩或可怕,也不是不可理解。
但令人伤心的是,一句油腻,一句庸俗,人们就敢这样轻飘飘地去嘲笑她们。
24 年过去了,那些曾让我们怀念的,现在却被称为油腻。
和平绝对不是“那个女的”,也不是什么庸俗油腻的中年妇女。
“和平女侠”这个称号才更适合她,适合她们。她们是勇者,真的勇者,敢于直面生活的油腻。
谢谢《我爱我家》全球影迷会创始人@凉油锅的帮助。
读后思考:
说说你认识的和平女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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