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张柳泉的视力天生不好,需要宿舍同学轮流搀扶着去上课。今天有一个班级活动,本该轮到我陪她过去的,我在宿舍休息,自然由另一个人暂时替我,张柳泉也说自己不舒服不去了。
“你该去治你那双眼睛了,”我的下铺说,“一傻再见。”张柳泉勉强做了个微笑。
柳泉不傻,只是她看不见东西的样子傻傻的。上课她要坐在讲台边才看得清,她孤单的背影总是能勾起我的回忆。我们都知道她非常勤奋,入学以来她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为什么留下来?”我问她。“陪你。”她语气中湿润的气息已经足够明显。“我没事。”我翻过身面对着墙,闭上眼睛。“你知道吗?我不喜欢她们叫我一傻,也不喜欢他们叫他二瘸。”柳泉第一次对我说这样的话,每个人都有隐藏的情绪,不知什么时候会吐露出来。为什么现在跟我说这些?我没搭话,听她道出她的苦闷。我不能体会那些,因为我不是她。她现在说的每个字都异常清晰,魔力一般吸引着我。
“为什么说这些?”我开口问。“你从来不叫我们的外号,你尊重我们。”我想:人的名字不能代表他们,顶多承载着取名人的美好愿望。这样一来,它就像套住他们一生的枷锁,时刻被名字的含义提醒着,做一个高尚的、睿智的、美丽的、诚实的人。谁不希望自己是最好的自己?
我翻过身看着窗外,近处的树叶遮挡了天空,夏蝉已经在鸣叫求偶,我想我开始理解她的烦恼了。
“你应该是喜欢人们的悲伤吧?”她的话深深刺中了我隐藏的症结,我又翻了个身背着她,背后竟有些发凉。“这没什么不好的。现在的人总是逃避不快,寻找快乐。所以你不一样,对吧?甚至成了一种瘾。如果你有一样很想要的东西,你愿意用你所有快乐的回忆做交换吗?”
我的快乐回忆在哪里?
“事物不总是只有两个面,而是一个个球体。快乐与悲伤之间并没有分界线……”
3.10
白色小鼠一周后就突然消失了,那天她一觉醒来就再也找不到了。
周末的期末班级活动,一群人聚在一起聊天喝啤酒。我从吵闹中逃出来,散步到湖边的小树林里。
一个人的话,应该什么都不会想吧?白色的凸月毫无遮掩的躺在天空里,万里无云。那有规律的脚步声是他的指纹,他停在我身后的某棵树下。我回过头,看到他挪了挪,随之他的脸暴露在月与路灯的光芒下,有些迷茫,那是一张美丽的脸。
他后退了两步,缩回他自己的黑暗中。我不再说话,面对着黑暗的树林,回忆隐隐作祟……
3.11
在外婆还没有失去母亲的时候,她成天光着脚丫和村里的小伙伴玩耍。而我不一样,我没有兴趣爱好,每天除了学习就是看书画画,这样的年代正适合我。
记得去年立春爸爸撕过我的一本书,那是我最喜欢的《尼采诗集》。爸爸很快就后悔了,他早就不止一次知道一切暴力手段解决不了我的问题。我看着他,我不害怕,我知道他想看到我哪怕一丁点的退缩,可我没有。“出去看看好不好,别老待在家里,爸爸求你了。”
一天她玩得忘记了时间,太阳已经下山了,余辉还支撑着天空。在半山腰,她发现了一座奇怪的木屋。跑上跑下多少次,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古老的房子。
出于好奇心,她推开了半开的门。里面没有隔间,向上就能看到茅草屋顶;屋里的内容更是出奇的简单:一把椅子,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本小册子。她坐到椅子上,伸手想去打开那本书,在她碰到它的一瞬间,一个好听的声音闯进她脑海里,让她感觉那声音是理所当然在她脑子的,没有勾起一丝恐惧。那个声音告诉她很多事情,一些没有人觉得正确的事情,但听起来又是如此的肯定定:它们是正确的。
书是空白的。
那是一些离奇的故事,像滴在纸上晕开的墨,是一副中国山水画绝妙的背景。外婆没有机会对我说起那声音的内容,在她陪我的最后那天晚上,说她已经忘掉了那些故事。
或许对她来说,记住它们是相当痛苦的。
有时候故事像鬼魂一样,扎根在你的脑子里,缠着你的生活,不尽快忘记的话,它们在你的脑袋里发酵,变成你不想承认的样子。
3.12
“你不快乐,像你这样的人,应该是快乐的呀。”酒劲让他说出第一句话。“……”“我想听你的故事。”他走出阴影,坐在突然温暖的灯光里。他脸上带着微笑,而我看到了痛苦。我天生比常人能分辨更多的颜色,打在他脸上的光分明反射了出不同的亮度,我专心观察着:低调的淡黄、纯洁的鹅黄、过渡的中黄、阴影旁的土黄、阴影反光里的咖啡黄、绝望的黄褐、永恒的黑,还有刻画轮廓的淡蓝。
顿时一种难以言表的感动冲击我的心脏,我鼻子一酸快忍不住哭出来。但我的身体仍旧抗拒着:不要说出去,用你廉价的痛苦换取别人的同情是亏本的买卖。我现在终于明白:没有了身体,灵魂就一无是处。身体惹上的罪,最后灵魂来还。
他完全是个有“灵魂”的人,为什么还要靠别人的故事来丰富他自己的灵魂?我决定不共享。我用最冰冷的语气说:“没人愿意听那些无聊的东西。”“我愿意。”他上身向前倾,更大胆了,表情里透露出十足的好奇。
下一刻他的表情僵住,双手捂着肚子发出痛苦的哀嚎。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拔腿就跑,我的尖叫是我暴怒的抱怨,全速穿过校门在车道上狂奔。夜晚的光影被速度拉长,我不让脑子想任何东西,可那些杂乱而模糊不清的不知道是现实还是记忆的画面冲向脑海。我感受到异常强烈的愤怒与委屈,同时矛盾着说不上来的幸福。一辆辆单车被我超过,我涕泪直流,下落的轨迹被风刮歪……
我准备接受事实:我变成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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