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班，老师刚好下午回来查房，等了一会。
本来是想和老师去饭堂旁边的一个小餐厅。
老师说，我带你去一个西餐厅吧。那里环境好一点，安静。
也在医院里面。我想，老师心里是有安排的。
开始有点微不足道的拘束，后来就完全自然、舒适地吃饭聊天，这样的自然舒适融入到夜间里，是流淌着的时光的河，凉凉而静谧。
没有老师学生之间的畏惧或者客套，如往常地，我发现自己原来可以地问很多问题，即便第一次这样的面对面交流。老师都一一地，真诚地，讲述。
也还是一样的，多是老师说，我听。
因为以"老师最近忙不忙？"开篇，所以首先说到的是应酬。
这可能是和爸爸不一样的地方。适度的应酬，周老师是愿意的。不能说喜欢，但是一种可以接受的拓展人脉的方法。
告诉我，一个医生的知名度首先和医院等级相关，然后就是人脉。人脉的拓展方式有很多种，最重要的是面对面的或者口传，这就需要应酬了。
我问，应酬，是不是要建立在一定的医院等级，一定的职务职称以及临床能力上。
当然的。单纯地看病人，门诊等等，也可以，只是比较局限，圈子小。不过，这也看不同地方，不同医院以及、人的性格。
有时，男人就是需要这样的应酬。中国人有这样的固有思维，男人应该在外养家糊口，所以男人的价值感的获得也在应酬和交际方面。所以，有时候，不能把他拘得太谨了。
笑笑。老师的笑有些不同，不是沉默的笑，而周老师是有声欢快的笑。
我觉得，老师的快乐，些许也来自应酬。
问到，未来几年的计划。
老师虽然年纪不小了，仍然进取些。
他希望把重症，介入和早期康复带到新医院，这样，医生收入会提高，自己也能有所成。
而退休之后，老师很直接告诉我，已经有两家私立医院联系了他，但他也犹豫。因为那是身份的转变，不可能回头的选择。
我问，老师，你不想退休后安逸一点吗？
老师想了想，说，退休后最初几年，没有点事做，会不适应。
那可以轻松一点，在现在的医院出门呗。
也可以，收入还不错。
老师，你是不是也有想到，家里的小丫头还不稳定，也许有工作，会更便利一点？
对对，也是一个方面。几个选择里，当然可以选择前提下，我更愿意是能够在新医院多主持几年，等你的师姐他们几个"翅膀硬了"，工作环境就顺利一点。
我问到他的女儿。
我问，姐姐读完想回来吗？是不是出国留学的人心头都会高点，不愿意回国，可是在国外又很艰难。
周老师舒口气，想要纸巾，桌上没有。我拿出我的，叠成正方形，轻轻递过去。
确实有点。但是我闺女还是挺听我话的。已经给她打过预防针。我们当然是想她回来，一个姑娘在外面，怎么说呢。。。(又舒了长长一口气，眼神里里流淌的是许多柔和的不舍和爱)不过也不确定，看孩子喜欢吧。
那婚姻呢，姐姐有跟老师说过吗？
我闺女跟我谈心比较多，但这个可能她妈妈知道多一点。听她说也谈过，但不确定。现在外面的人都比较独立，可能也没有太在意这方面。
我们呢，也考虑到她在国外不稳定，也没要求她。可能等她回国，事情会容易一点。还是支持吧，支持孩子为主。
老师，老的一辈都希望自己孩子早点成家立业的。你不想吗？
老一辈都这样想的，我当然也希望。但是没办法，小孩在外面确实不容易，也不能给她太大压力。
说到这，看得出，周老师眼神里有点踯躅不定。我想，这也是困扰他的，或者觉着对孩子没有安排好的某些无奈和、愧疚吧。这、老师后来说，觉得是一种亏欠。
老师说起工作时，要更加起劲一些，眼里的光，是更加清晰的——他真的热爱从医。
从骨子里，多年之后，老师仍然认定，当医生挺好的，不管别人对你职业身份的认可还是成就感。遗憾的是收入相对付出，还不是那么理想。
我说，会吗？我觉得还行吧，一个小家庭，双医的，小日子还是可以挺美满的。你看养一个小孩，给予她好一点的生活，也要7/8千，还有房贷呢？你说你要在佛山，佛山房价多少？
2万上下。
好一点的总得2.5吧，买一个100平，那得250，两个人月收入2，你看看多少年才有一个房？
可是首付还是容易的。
首付，只靠你们自己，其实也挺难的，真的需要一些帮助。不过，你还小，也不想给你太多负面的。总体，医生还是不错的职业，双医，生活还是可以的。
我不太清楚周老师对于经济经营的方法。听说有炒股，听说这么多年也没攒多少。
还是回到医生。我发觉，这样的情怀一样一样的。告诉我一个让他很感动的故事。我初初以为是如何感天动地，但不是，无非是一个患者看病看好了，每年拿些家乡特产给周老师，就连接待周老师也会感到光荣。
"你可以感受到，他说的所有感谢的话，都是发自内心的"。。。
这些无非的平凡和简单的真诚，一点一点的，就是人与人，最珍重的感动。
老师，你有觉得，近年患者对医生不如从前吗？
老师想想，我觉得没有。当然了，的确会有一些难缠的纠结的人，但任何时候，其实你说清楚，交代清楚，做了你本分，大部分还是会由心地感谢你的。这个大部分，从他们主动找你看病注定了。毕竟医院开在这，没有人逼着谁来看的，都是抱着向你求助的心态来的。
你看那个原来的。。。
你问我临床坚持的原则，学好技术，做事认真这些你都知道的，我觉得还要一种品性，就是认真、细致、博学和严格遵守医疗核心原则。
说了许多国家政策，并表示，医改也改了十几年了，到现在还是没有改善。希望到你们这一代，医生能够收入好一点，那么工作环境也轻松一点。
老师低头吃着东西。我想了想，说，老师，你是不是最心底里希望，医生，应该简简单单地，好好地看病？
诶，对对。老师抬头，当然了，这个是我认为最理想的状态。看吧，看到你们这一代，能不能离这个更近一点。
简单地吃着。都是老师点的，比较简单，没有多想，老师给自己一个排骨饭，给我点了一个牛排和一份主食，两杯苹果汁。停顿了一下，问服务生，你们有水果吗？来一份水果，年轻人喜欢吃。点菜，快速完成，干脆利落。
老师，你觉得你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包括生活，朋友，对子女，对学生还有工作方面。
首先是临床工作，我觉得我最突出的优点是我做事比较踏实认真，做一件事会尽力地把它做好，也不会太强求一些东西。
那学生呢，我最大的优点，就是比较包容。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这是有点还是缺点。包容是好，但也怕一些原则性东西，过度包容里被忽略了。
子女呢，我认为是支持。我对我小孩很支持。当然，她也从小让我很省心，所以我也没有过多干预。
那生活呢？包括婚姻。
生活，我觉得最重要是知 足 常 乐。很多事不可能是你想要怎样就怎样的，要求太多会比较辛苦一点，心态要放宽吧。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信任很重要，在信任的基础上，很多事都顺利很多。不管男女方，都应该给出能够让对方信任的那一块。还有相互理解和包容，凡事，都应该相互体谅一点，多支持一点。
我问，作为女方，我应该怎样给出这个信任？
不管男女双方，我觉得都应该…老师双手交叉放在台面，不太流畅地说，在异性交流方面应该保持一个度，不能产生一些误会，让这个误会影响了你们双方的感情。
老师说起他和他的夫人。
其实，我的夫人当时条件非常好的，我是真有点配不上她。但是她排除了很多周边的压力或者想法，还是和我在一起了，这里面的感情是肯定的。虽然她性子急，脾气暴，到她也有她的优点。一个是她非常理解和包容，你看我第一年考研究生没考上，她也不会说什么，因为她看到我是真实努力了；另外呢，她也非常信任照顾。
还有就是，太客气的夫妻也不好。太客气，其实也是感情薄弱的。很多时候，感情是在两个人相互磕碰磨合的过程中积累。
老师双手合掌，轻轻磨合。
那我可以要求吗？我作为女方，我可以要求男方完成一些东西，或者说，我要先评估对方有没有能力做到再去要求？
你说得非常对。要求是可以的，男方可以主动进去当然最好，但有时候不要求也容易。。。而且就像你说的，还要先评估能不能做到。超出了能力范围之外的，或者他真的努力过下了功夫也没成的，那么没办法，还是应该肯定他。这就是相互理解和包容了。
当然我这个人，也有非常突出甚至致命的缺点就是，我没有做领导的气魄和决断。很多事，有想法，但是做不起来。
从前，其实很多人可以在一些地方帮到我，但是我就是没有在意到，结果就失去了升博导这样的机会。也许升了博导，以后的路，会顺利很多。
但我这人心也比较宽，不会太纠结这些事。现在我也觉得挺好的。
而学业上呢，我的英语和科研是短板。所以，很多学生我也没有能够帮到什么。
老师，不管怎么样，你在我们学生心里都是非常高的认可。
有点憨憨地笑笑，是是，那倒是，我的学生对我还是非常好的。
老师你要吃安眠药吗？
没有，我没有。这个是我挺好的地方，这也可能跟我心怀比较宽有关系，不会想那么多。
为人和善宽厚，心胸也宽广。病人愿意找他，对学生也好，切身地去考虑，同事之间也喜欢他，没有那么尖锐的争取。惯连了所有话，所有想法，和所有目光里，最深之处，是在为别人考量，为自己坦然。
这应该是，老师做人做医生做老师的原则。
老师，你这大半辈子，你有遗憾的，或者、觉得对某些人事特别亏欠的地方吗？
我想，是对家人吧。
我的父亲。90年代，我的父亲集资创业，被人诬陷了。通过民事途径没有办法维权，当年我还在部队，父亲希望我通过部队的途径去反应。我当时性格比较直，觉得跟部队没有什么关系，就没有帮他。父亲的官司，一打就是十年，人生的有多少个十年，而且还是在父亲比较风光的时候，一下子亏空了，包括我的其他两个兄弟都受到牵连，生活得很拮据。。。
老师，好像有点沉重了。
我说，老师，也许当年你真的反应了也不会有结果，甚至会给自己一些麻烦。。。
确实，可能不会有什么结果。但是，也可能我反应了，父亲的官司也不用打那么久，人生多少个十年啊。也因为这个，虽然是孩子不会真的责怪，但我想他们心里还是有点意见的。
再一个，可能是我夫人吧。她对我确实是挺理解包容的，但有时候因为一些男女之间的相处距离没有把握好。。
老师是说，红颜知己？
老师笑笑。总之吧，因为这些误会带来麻烦就不好了，还是要把握一个度。
嗯嗯，老师说的，我明白。
老师，你给自己打个分吧。理想是100，你目前是？
我给自己80。
老师，在我的心里，你现在的状态是我理想的91-92分。
老师大笑，哇，这么高？
对呀，剩下的就是男女之间的差别。我也笑了。
我说的是实话。不管脾性，为人还是工作态度，都是我理想的状态，剩下的8-9，应该是应酬和年老生活的安排。
老师，你剩下的20是什么？
剩下的20，就是刚刚说的，我性格的不足，博导的，还有就是刚刚说的一些遗憾。但，我还是挺满意现在的情况。
总之吧，我觉得你们这代人还是要比我们幸福。不管怎么变，有些东西是不变。就是我们传统的中华美德，勤俭持家，宽厚带人，兢兢业业……
嗯嗯，我也很赞同。我觉得我们90后还是很需要这些传统经典的东西。
大部分，老师娓娓道来，我缓缓地听着，想着，默认着。夜，越来越深。
一下，八点半。
我举杯:老师以水代酒，希望老师你身体健康，生活愉快。还有，虽然应酬多，但如果可以，还是少喝一点酒，多保重身体。
老师开心笑笑，好，好，你也是。
怎么能让你一个学生买单，那我这个老师怎么当的。挺晚了，你先回去吧。
我说，那好。
老师，
嗯？
我快毕业了。等我毕业之后，你留点时间，让我回来看看你。
好啊，以后常联系。
不同年代的之间，人与人，有一些情怀，都是一样的。
这种领悟，这种舒适度，要来得更自然一些，因为老师与学生，永远是关怀和尊重。
周老师的脾性和待人接物，是夜里我最深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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