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灾

        四岁半那年夏天，洪水泛滥，大水淹没了农田和道路，我们整日躲在家里不能出去。狂风大雨持续了一个多月，地里的庄稼也早已化入泥水，最后沦为了土壤的肥料。

      “这可怎么办才好，眼看到手的庄稼就这样被糟蹋了！”母亲愁得整夜整夜合不了眼。

        “急也是没用的啊，这不长眼的老天爷啊！”父亲一边宽慰母亲，一边愁得在屋里踱来踱去。

        “我今天去南荒地看了一眼，那惨状，让人痛到骨子里喽！整块整块的玉米，全都被风刮倒了，现在，一棵棵像是战死的烈士，都躺在水里，完全没有了半点生气……！”父亲无奈地补充道。

        “东地里的红薯田，也都不中用了，红薯秧一片片腐烂地飘在水上。上午，我看到庄二婶摸索着找到自家薯地，那水直达她大腿根，她手脚并用，费劲地从泥水里挖出了一个大红薯，你猜怎么地？那红薯从皮烂到心，可把庄二婶给心疼坏了，她当即抱着她的坏红薯＇哇哇哇！＇地哭了好半天，最后还是她老伴看不下去了，才搀扶着她回了家。老两口晃晃悠悠地走着，有几次，差点倒在那可恶的深水地里。唉，这情景，凭谁看了能不落泪呢！？”母亲说着，眼里又冒出了泪花。

        大雨过后，一片片荒凉的田地早已变成了沧海，仿佛这雨已经持续了几个世纪之久。这无情的水灾，毁了多少农民的心血！？埋没了多少庄稼人的希望！？又斩断了多少穷人家的口粮！？这，恐怕只有天知道。

        灾难之后，村里组织下发救济粮，我们家分到一袋面粉和一包方便面。几十年后，被列为垃圾食品的方便面，对那时候的我和妹妹而言，简直算是饕餮盛宴了，我们哭闹着，分抢着，完全没注意到躲在暗处抽泣的母亲，她鼻子哭红了，眼睛也哭肿了。而那袋面粉，也成了我们全家人精神与物质的双重寄托。

        为了度过家里因缺粮而导致的困境，聪明的父亲亲手编制了一张鱼网，他经常带着我们姐妹三人到处捕鱼。于是，我们就跟在父亲身后，光着脚丫，穿着母亲亲手缝制的大裤衩走在到处泛着水光的夏日里。父亲一边抗着通网，一手提着大水桶；姐姐一手提着网袋，一手拉着妹妹三妞；为了跟上他们的步伐，我通常需要小跑才能不被他们甩下。有时为了能捕到更多的鱼，我们甚至会跑十几里的路程，那时候，天高远，地辽阔，沿途的一切都是风景。父亲是个捕鱼能手，他的眼睛非常敏锐，他能清楚地观察到在水面露头的大鱼，他常常手握通网，以极快的速度迅速出击，每击必中；他也会在水流湍急小河坝，支开一只网袋，那些随着水流疾驰的鱼儿，很容易就陷入父亲的圈套。我们姐们三人，此时便成了父亲的帮手，帮父亲把捉到的鱼抱进桶里，成了我们最开心的事。每每外出，我们总能满载而归：活脱脱的虾，肥美的螃蟹，各种各样的杂鱼，尽收父亲的大手。

      母亲是个善良的女人，她经常拿着父亲捕到的鱼，去接济村里的穷苦人家，庄二奶奶夫妇就是母亲常接济的对象。听母亲说，庄二奶奶年轻时是村里的计划生育专员，年轻时有过一个儿子，为了响应国家号召，也为了给大伙树立一个以身作则的好榜样，庄二奶奶干脆就做了节育手术，夫妻俩此生也只生了那唯一的一个儿子。后来，因为那孩子生了什么怪病，高烧持续了几天几夜，最终在一天夜里，悄悄地去见了上帝。夫妻俩伤心欲绝，抱头哭得死去活来。从此，夫妻俩相依为命，彼此相扶着走过了四十多个年头。

        遵循母亲的教导，我们三姐妹，也常常会从家里拿些吃的喝的给庄二奶奶夫妇送去，也常常会为他们捡些干材、割些青草。而庄二奶奶，也常会感激地塞给我们几颗糖果，或者送出几滴热泪。也是从那时开始，我们就明白了，尊敬老人是种了不起的美德。

      在最清贫的岁月里，我们收货了最可贵的快乐和最真挚的感动。

      父亲总说：“你们不要害怕困难，再凶险的困难，也惧怕一颗聪明的大脑”。

      母亲也常说：“你们从小就该在心里种下一颗善良的种子，长大后，它才会在心底生根发芽，结出硕大的果实。”

        我亲爱的父亲母亲，他们没有用太多的言语，而是用他们的行动，证明了他们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