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一篇旧文提醒
你的记忆里
也模糊了曾经有过的
淡忘
淡忘淡忘
在我迟缓的反应——我的反应似乎日趋迟缓——过程中,那位老师已经走出办公室,如同一个把握不住而稍纵即逝的机会,把易于淡忘的我定格在不礼貌的位置,他扔进纸篓的烟蒂还冒着最后一缕烟雾。
他是我的一位小学老师,刚才在对面坐了几分种,我们的话题涉及了几个老师和同学,我大多记忆不深。夏日的天空敷着一层薄云,阳光朦朦胧胧,如同我在记忆之仓苦苦搜寻面前的客人却印象全无。据说他教过我们一个学期,而我却回想不起来。最严重的还不仅仅是想不起这位老师,因为我完全可以掩饰一下这种淡忘,给予对方一种认出来的表示,那样可以让师生共同迈下一个尴尬的台阶。我没有这么做,或者说没来得及做。对我而言,人际交往中不喜虚构一如在写所谓的小说时只会虚构一样。
当然他的面容还是给人以似曾相识感,不过我们路遇的人群中往往有不少面孔让你觉得似曾相识,因而这种感觉丝毫不能缓解淡忘的程度。最遗憾的是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出办公室,竟未去送行。他那一句含糊的“走了”来得突兀,我听到了,又好像进了耳未入心。我还以为他只是去扔掉烟蒂,未料及人已从门边消失。消失之际我也没能追过去补上一句告别语,于是一个礼节性的失误已经构成并且无法挽回了。
平时偶逢好的谈话对手,我也曾目光灼灼,滔滔不绝,好像一个玩兴十足的孩子,心灵获得了大解放。更多的时候反应慢半拍,拙于言词,怯于应酬。许多人喜欢议论官上官下谁赌谁嫖谁发谁栽,对于一个连这些风云人物的名字也记不住的人自然选择退避三舍。学不了个别人的千里眼顺风耳,其乐于渲染的本领和兴趣也让人叹服,以其精湛的记忆力估计不会发生这种忘了老师的遗憾事。
依然川流不息的马路上,人的面孔闪闪烁烁,是否还有被我们淡忘的老师某一天突然再现?准确地叫出你的名字,如数家珍地论及旧人旧事,令我们瞠目结舌,搅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师生再遇,仿佛使面前的空间变成了课堂,从十几年前走来的老师穿越了茫茫人海,带来的依然是一个难以解答的提问。
我们曾经跟随老师加减乘除,老师的名字却不如乘法口诀那样烂熟于心并运用于日后生活的斤斤计较。他们平凡而尊贵的姓名像粉笔字一样在我们少年时代的黑板上醒目一时,日月流逝,这些名字便被时间的黑板擦抹去了,仅有极少数写在了心灵黑板上的人与事才能焕发出历久弥新的光泽……
无法想像曾经如何在这位老师的指导下演算习题,往昔的生活片断恍如云烟过眼,不知失落在何方。结识新人,问候了人家的尊姓大名,常常不出几分钟便忘得一干二净,那名字倒像是长了翅膀飞得无影无踪。忘记的何止是一位老师或者一个名字,而是生命中的一部分啊。今天相处共事的熟识未来的某个日子是否也会在记忆中走失,再相遇却形同陌路呢?
心里在沉浮着对老师的愧疚,更多的是因为表现不足,如若寒暄得恰到好处,并且客客气气送他出门,这一师生再遇的插曲便会做为一个圆满答复交待过去,就像我们回答课堂提问也可以偷看书本对付过去一样。为了升学牢记科学文化知识比起为了感谢园丁的劳动而记住每一位老师,毕竟来得更主动更具效果。而个别杰出的教师所以令人终生难忘,也是基于其卓越的人格魅力以及我们对这种人格的感悟程度,并非职业本身。忘记一个名字而生的遗憾,不过是源于日后有可能使用到它的担忧,可以直呼其名往往是一个好的开场白吧。
有些人常常淡忘别人,有些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对自己的淡忘。我以为淡忘别人或者被别人淡忘都不算过错,无需苛求。除了责任要求铭记,我们本无义务去记住每一个人,也记不住那么多人。人们生活在不断的忘却和不断的记取中,这方水土,这个星球也在不断地接纳新人抛却旧人。比之于山川河流,比之于日月星辰,比之于古往今来的人潮人海,一个人的淡忘和被淡忘还够不上一个瞬间情节,我们面对的是被这个世界彻底淡忘的命运。
许多生活细节朦胧远去了,人的记忆就像一个特殊驿站,它静静地伫立在心灵底层,童年、少年、青年、壮年、老年渐次而入,它从容不迫地迎来送往,每一段生命期都会在这里不经意地留下些什么。几个场景、几许人物、几句话语、几种气息……匆匆作别的生命主体已无从感知与回味,只有旁树末节在记忆之岛苟安一时,充其量也不过是迟走一步罢了。这些可爱的枝节,是过去生活最美的赐物,供我们重温往日时光。
老师走了,他的形象日渐淡去,只留下一个自报家门的名字令我怀想不已。淡忘了老师的自责仅是现在的一种情绪,当身后漫长的岁月接踵而至,这种自责也将淡去。包括老师的名字,包括更多的童年、少年、青年生活……
(文/雷云霞/199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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