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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乡人(一)炒米子

转乡人(一)炒米子

作者: 记录的力量 | 来源:发表于2024-07-13 06:46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炒米子的人每年冬天都会来村子一回。

来的时候永远把家伙什物摆在村里的那棵古老的皂荚树下。

一入冬天我就想着炒米子的人该来了,可越是想,越是不见他们的身影。当我快要忘了的时候,“炒米子哟,炒米子哟!”随着这样的吆喝声,炒米子的人真真切切地来了。在农村,这样的转乡人似乎和每个村庄有一种无言的约定,到了该来的时候他们悄然而至。炒米子的人的吆喝声刚过,宁静的村庄就有了一丝躁动,听得见小孩叫大人的呼喊声,不一会儿村里的人相继走出家门,慢慢向皂荚树下汇聚。女人端着搪瓷盆,孩子拿着塑料袋,男人抱几块硬皮柴。来者有先后,头发和胡须都已花白的炒米子的老头儿笑盈盈地迎着大家,谁先谁后他记得一清二楚。女人们把装着米的搪瓷盆放下自觉排成一列,男人们把带来的皮柴堆成一堆,孩子们拿着塑料袋你追我赶。剩下的事情就交给炒米子的老头儿。

皂荚树下有一个大石碾,男人女人都聚在石碾周围。起先女人们拉家常,不一会儿,差自家孩子回家取来针线包(或是针线篮),拿出一只没纳完的鞋底,或是一双没做完的棉鞋,边拉家常,边忙针线活。男人们有的聚在炒米子的人的周围,和他们谈天谈地,谈他们走过哪些村庄,谈他们这一路的轶闻趣事,有的帮忙和泥垒土灶。小孩子们最开心,因为炒米子的人一到来,全村的孩子都会聚在一起呼喊跑跳,像是一场极大的盛会。

炒米子的人通常有两个,一老一少,也许他们是父子,也许他们是爷孙。他们背着炒米子用的工具,徒步穿行于各个村庄。有些记忆对孩子来说不会保存太久,我就不记得每年来村庄炒米子的人是否是同样的两个人。他们的工具很简单,一个乌黑的铁制炒锅,一个缀满补丁的蓝色棉布大布袋,一小截儿铁皮桶,仅此而已。

不知从哪家拿来的铁锹,炒米子的老人和男人们一起和泥用烂砖头垒土灶,土灶不需垒得太大,因为圆肚形的炒锅并不太大。我认真观察过炒锅,它有大搪瓷缸子一般粗细的肚子,里面大概也就能装进一到两缸子大米,头部有一个手柄,手柄旁有一个压力表。把炒锅架起来后,转动手柄,炒锅就在火苗上转动。炒锅尾部有一个可以揭开的盖子,可以放进大米,准备爆米子的时候,撬开这盖子,只听“嘭”的一声响,大米就被爆开了。一节废弃的铁皮桶,后半部分套上蓝棉布袋子,爆好的米子储藏在这里。

等灶垒好,架起皮柴,烧起大火的时候,不知哪家孩子给炒米子的老人端来一个小凳子。老人在土灶前安置好凳子,把第一个搪瓷盆里的大米舀两缸子灌进炒锅,用钳子把炒锅尾部拧紧,让炒锅绝对密封。用手拎住手柄一甩,一个很潇洒的动作,炒锅就很安稳地架在土灶两边的铁架上。迎着火苗老人不紧不慢地转动手柄,炒锅不断翻滚,老人脸上一副安闲自若的神情。因为长年累月转动手柄,他手上早已结满厚厚的茧子。每日烟熏火烤,布满皱纹的脸已是烟黑色。但他动作娴熟,一举一动都镇定自若,在他熟悉的这方领域,他勤苦了这么些年。因此,在他的眉眼间,动作里都有一种泰然自若的大将风度。虽只是个炒米子的转乡人,但这种气质还是一览无余地展现出来。没有娴熟的技艺,绝没有转乡的资本。

大概一根烟的功夫,炒米子的老人把炒锅的手柄提起,孩子们就知道要爆米子了。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老人虽是熟练,但也同样认真,表情也就显得凝重,失却了刚才安闲浅笑的神情。孩子们个个心情激动,捂着耳朵却又伸长脖子往前探看着。老人的帮手把棉布带子拉开,套在铁皮桶上,后面牵得长长的,足有五六米,棉布袋子尾部要用绳子扎紧。一切准备就绪,老人用钳子拧一下炒锅的尾部,炒锅尾部对准铁皮桶,说时急那时快,老人用东西在炒锅肚上一磕,只听“嘭”的一声巨响。我们这些孩子吓得四散开去,可不到几秒钟又“呼啦”一声围拢来。炒锅的尾部已经打开,还冒着烟,棉布袋已被巨大的热浪胀满,棉布袋里的米子已经爆好。

现在觉得很遗憾,因为我是孩子的缘故,从不敢凑近看个真切,也就不能真正明白爆米子的那一瞬间,老人是如何施展他的绝技的。现在想想,或许是密封的炒锅因为加热积聚了巨大的热量,在炒锅尾部打开时,一股巨大的热力冲出来,在这股力量下,大米迅速膨胀变成了米子。

在老人清理炒锅的时候,老人的帮手把布袋里的米子都聚到布袋尾部。解开布袋口,你可以看见一粒粒雪白的胖乎乎的米子,这第一锅米子,全村不管男女老少谁都可以抓上一把,热乎乎的米子,嚼起来脆脆的。年轻人用手撮起一些放在嘴里细细嚼。老人把米子丢进嘴里,不用咀嚼,唾液浸湿了米子,也就化了。孩子们吃得急了,一大把塞进嘴里,连鼻孔里都塞进了米子 ,这时千万不能吸气,不然就吸进气管里了,一定要低下头擤鼻子,米子就会喷出来。所以,米子出锅后,就听见妈妈们叮嘱孩子们慢些吃。实在有吃得急呛进气管里,妈妈一边责备,一边心疼地帮忙拍打后背。

米子直接吃香香脆脆,但这是最没有智慧的吃法。有一种做法,是和融化了的麦芽糖混合在一起制成米花糖。有团状的,叫米花团,也有切成薄片状的。农家自制的一般不那么讲究,大多都是制成米花团,也有人叫“米子疙瘩”,这也算得上一款自制的经典零食。

另一种吃法叫“米子茶”,这是春节拜年时候的必备品。拜年时天气寒冷,有人来拜年了,女主人首先要做的就是给客人沏一碗米子茶。米子茶沏起来很简单,装半碗米子,抓一把白糖放进去,从热水瓶里倒出滚烫的开水冲进去。给客人一根筷子,让他们自行搅拌。家里来几个客人,就沏几碗米子茶,喝完一碗米子茶,客人身上也就没了寒意。本来冻得铁青的嘴唇,这时也红润起来,说话也利索多了。

喝米子茶历来有传统,奶奶的故事中也有这一说。讲的是一个员外的三女婿,是个痴傻不会说话的人,总被其它两个女婿嘲笑,久了,来老丈人家总是被怠慢。后来,他的父亲给了他盘缠,让他去外面走走,广见识(长见识)。这三女婿本痴傻,学来的话一句句记下,并不能灵活运用,但有那么一句却用到了实处。他在外广见识时,遇到一人站在水塘前说了一句“一塘好清水,缺少鱼秧。”他便牢牢记下这句话。长见识后过年再来岳父家拜年时,刚一落座,给他上了一杯热水。他端起热水,不喝,放下,幽幽地说了一句:“一塘好清水,缺少鱼秧。”岳父听他这么一说,吃了一惊,只当他是要喝米子茶,忙派人沏了米子茶来。可这呆子只是把学来的话随口一说,没想到歪打正着。岳父大人听他这么一说,立即对他刮目相看,还以为他真长了见识。可见,出门走走总是好的。

每一家都会炒两到三锅米子,所以,炒米子的老人有时要在村里待好几天。一日三餐都有人家给他们送。一般的家常小菜,别人吃什么,他们吃什么。有时候来的人家多,他们要忙到深夜。孩子们白天早已跑累了,天一黑,不多时就进入了梦乡。因为天冷,炒完米子的大人们也回家去了。皂荚树下只剩下炒米子的老人和还等着炒米子的人家。老人忙了一天了,可现在还是不紧不慢地摇动炒锅,火光映着他黝黑的脸膛,一阵冷风吹来,皮柴上的火花四溅。不知到深夜什么时候,老人会被邀请到某户人家去凑合一晚。第二天一早,天还不大亮,又能看到老人坐在小凳上不紧不慢地摇动炒锅的身影。那几天村里到处弥散着炒米子的香气。几天后村里所有的人家都已炒完米子,老人和他的儿子或是孙子就收起东西,不知是什么时候悄悄离开了村子。

来时悄悄,走时亦悄悄,他们就像一场梦。只有熏黑的土灶,孩子手里的米花团,拜年时碗里沏的米子茶证明他们曾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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