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天下之势方倒悬(头下脚上倒吊着)。凡天子者,天下之首(头颅)。何也(什么位置)?上也。蛮夷者,天下之足。何也?下也。今匈奴嫚侮侵掠(轻视、侮辱,侵扰),至不敬(大不敬)也;而汉岁致金絮采缯以奉之(大汉朝反要每年纳贡)。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此种情况,无人可解,怎说国家有人才)?可为流涕者此也。
[白话文]
“如今啊,天下的事都搞颠倒了。天子,是天下之首,因为他居于上位。蛮夷,是天下之脚,因为他居于下位。但是,如今匈奴对汉朝侮慢侵掠,至为不敬,而汉朝呢,每年用金银财宝、布匹绸缎去供奉他。脚跑到头的上面去了,颠倒到如此地步,却没人能拿出办法来,这国家还有人才吗?这是我所说的让人流涕的事!
[点评]
这段谈到大汉朝第二个亟需解决问题---匈奴问题。
【原文】
今不猎猛敌而猎田彘(音:至,野猪),不搏反寇而搏畜菟(音:土,老虎),玩细娱而不图大患(沉湎小的玩乐而不考虑国家大的灾祸),德可远加而直(只)数百里外,威令不伸,(国家威名只到百里地方)可为流涕者此也。
[白话文]
“如今不去攻击强敌,却去田猎野猪;不去搏杀敌寇,却去追逐野兔。醉心于细小的娱乐,却不为国家的大患早作准备;恩德可以施于远方,可是皇上的政令,几百里之外就不能执行;这是第二件流涕的事。
[点评]
社会承平,只想着打猎、玩乐,没有想到国家所处的灾难。
有句诗说:“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败由奢”,中国历代王朝哪个不是在承平的安逸中慢慢死去的“温水之蛙”?
【原文】
“今庶人(平民)屋壁得为帝服(得以用帝王的材料装饰),倡优下贱得为后饰(下贱的娼妓穿着皇后的服饰);且(况且)帝之身自衣皂(黑色)绨(粗丝),而富民墙屋被文绣(纹饰的绣品);天子之后以缘其领(皇后衣领边装饰),庶人孽妾以缘其履(小妾的鞋边);此臣所谓舛(悖乱)也。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一百人生产不够一个富人所穿),欲天下亡(无)寒,胡(怎么)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一百个耕夫的果实,十个人分食了),欲天下亡饥,不可得也;饥寒切于民之肌肤(百姓冻馁),欲其亡为奸邪(不为奸邪),不可得也。可为长太息(深深叹息)者此也。
[白话文]
“如今,平民家里墙上能挂着皇帝的服饰,倡优下贱者能戴着皇后的首饰。皇上自己只穿着黑色的丝袍,而富人家里的墙壁都挂满锦绣。天子的皇后只不过在衣领上缝一条花边,而富人的小妾,鞋上都绣着花,这就是我所说的荒谬。如果一百个人的纺织,都不够一个人穿衣,要想让天下人不受寒,怎么可能?如果只有一个人耕种,却有十个人要吃饭,要让天下人不挨饿,又怎么可能?人民饥寒交迫,要让他们不作奸犯科,又怎么可能?这是我所说的让人长叹的事。
[点评]
贾谊这里指出了“文景之治”时的现状隐忧:百姓贫困,帝王节俭,然而社会却冒出来个富人阶层,僭越衣用且不说,关键是这些人将会造成这样一种局面,政府无钱,百姓无靠;政府无钱则弱,一旦有事,无法掌控局面;百姓无靠则乱,必然生出社会动荡,这是很可怕的。
不见汉代如此,纵观中国历史,每个社会一开始是相对公平的,大家都比较穷,因而上下一心,竭尽努力,随着生产力发展了,“蛋糕”做大了,反倒是财富流入“既得利益阶层”,使得政府无钱,百姓无靠。新的动荡产生,政府却无力改变。然后进入“其衰而忽”的阶段。
【原文】
“商君遗(遗弃)礼义,弃仁恩,并心(一心)于进取;行之二岁(推行了两年),秦俗日败(风俗日益败坏)。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富人儿子大了就分家),家贫子壮则出赘(穷人儿子大了就倒插门做了人家女婿);借父櫌鉏(音:优锄,农具),虑有德色(显出施恩的脸色);母取箕帚,立而谇(音:岁,斥责)语;抱哺其子,与公并居(抱着孩子喂奶,就和公公坐一起);妇姑不相说(媳妇、婆婆不和睦),则反脣而相稽(反唇相讥);其慈子、耆利(只爱自己儿子,唯利是图),不同禽兽者亡几(没差别)耳。
今其遗见馀俗(秦的陋习,影响至今),犹尚未改,弃礼谊,捐(捐弃)廉耻日甚,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日益严重)。逐利不耳,虑非顾行也(不顾德行,只图利益);今其甚者杀父兄矣。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会之间以为大故(朝廷只重视下边报告文书的早迟),至于俗流失,世坏败,因恬(安然)而不知怪,虑不动于耳目,以为是适然耳(移风易俗,却不加考虑)。夫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重回本心)而乡(向)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俗吏之所务,在于刀笔、筐箧(音:切,柳编的箱子)而不知大体。陛下又不自忧(忧心此事),窃为陛下惜之!岂(难道)如今定经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区别),父子六亲,各得其宜。此业壹定(划一确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遵循、持守)矣;若夫经制不定,是犹渡江河亡(无)维(缆绳)楫(船桨),中流而遇风波,船必覆矣。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白话文]
“商君放弃礼仪,抛弃仁德,只鼓励人们进取,推行了两年,秦国风俗开始败坏,所以秦国富家子弟,成年之后就分家出去,自立门户。贫穷人家呢,就卖身到富家为奴。把锄头、犁耙等农具借给自己父亲,还面有得色,自以为有恩于父亲;如果母亲没打招呼就拿了他家一个扫帚撮箕,马上就要站出来唠叨诘问。媳妇抱着孩子喂奶,竟然跟公公并排而坐;媳妇和姑姑相互不高兴,就反唇相讥。一般人不知孝义,只知道爱自己的儿女,贪利图财,和禽兽没什么两样。
“如今秦朝的遗风馀俗,还有很多没有改正过来,不顾礼义廉耻之风,一天比一天更严重,可以说是每月每年都不同,每况愈下。人们只知道逐利,自己的行为是善是恶,根本就不考虑。如今更有甚者,就是要杀其父兄了。而大臣们只关注公文报告有没有交上来,开会有没有准时,以为那些是国家大事,对于风俗流失,世道败坏,则见怪不怪,安然不做任何考虑,连看都懒得看,听都懒得听,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
“要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转意,而向往道德,这不是一般俗吏能做的事。俗吏能做的,就是削削竹简,写写公文,整理整理装公文的筐子、箱子而已,而不知治国之大体。陛下自己呢,也不以为忧,所以我私底下为陛下感到痛惜啊!为什么不现在就制定礼制,让君君、臣臣,上下有等差,父子六亲各得其宜,这才是立国的经制,这个经制奠定了,后代世世代代都有遵守的标准,能够长治久安,如果经制不定,就像要渡河却没有船桨,走到中流,遇到风波,船就一定要倾覆了。这是我所说的让人长叹的第二件事。”
[点评]
这是贾谊对社会组织细胞的认知,可见是儒家的“君臣父子”的一套。应该说,中国社会的大部分时间的稳定状态,这种纲常伦理的儒家思想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种靠着血亲关系为纲维系着的社会组织结构,比起单纯靠着法律、政府、官吏的管理(以商鞅为代表法家管理体系,)要更符合中国古代农业社会的现状,因而也来的更持久、有效。
应该说这是贾谊认真比较、深思熟虑的结果。
[华杉先生评论说]
贾谊对秦国风俗的指责,不完全准确。商鞅对秦国移风易俗,是做了不少工作的,比如之前秦国人是全家睡在一条炕上,公公婆婆儿子媳妇孙子孙女,都并排睡,商鞅下令必须分开在不同的房间睡。如果像贾谊说的,商鞅治下,媳妇和公公并排坐的话,那也已经比之前并排睡进步很多了。
但是,商鞅将秦国人全部导向功利,是秦国成功的原因,也是其败亡的根本。国家是一个理想的精神集团,用礼仪凝聚,并以这种理想,这种精神,这种礼仪,凝聚为一个文明。如果只有功利,则上下相争,同归于尽。
我们经营企业也是一样,基业长青的企业,一定是理想主义的,而不是实用主义的。经营是一项感情的事业,有对社会的使命和大爱,才能凝聚一群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如果都是为利而来,就会走向像地下传销公司那样,你看那些内部培训会,不是讲礼仪,而是反其道而行之,通过“魔鬼训练”,不断的突破人的廉耻底线,让每个人都走向不要脸,不要命,消灭羞耻心,消灭罪恶感,消灭同情心,消灭恻隐之心,消灭是非之心,不管别人的死活,甚至也不在乎自己能活到哪天,只有一个目的:赚钱!赚钱!赚钱!这就和禽兽没区别了。
对照现在的企业,公司有理想主义的公司,和实用主义的公司,理想主义的公司能基业长青;实用主义的公司会发展成为禽兽公司。就像秦国是“虎狼之国”,那就是一间禽兽公司。还有一种,声称融合理想主义和实用主义的公司,其发展趋势必然会走向实用主义。因为人的本性是趋利的,实用的,只有立志坚定,走向理想,才能不陷入禽兽。如果声称理想主义和实用主义“结合”了,那是已经没有理想了,理想只是遮羞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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