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冬日两遇《乌鸦落过的村庄》

作者: 亚宁 | 来源:发表于2022-05-31 06:27 被阅读0次

    大学生活固然令人踌躇满志,家乡的日子更令人回慰无穷。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我入校两学年了,一个寒假一个年,回一碗村过年,成了我延续家乡生活的一个主要节点。新身份下的我,从上午十点多开始,和几个同龄小子一起,东家进西家出的拜年串门。这是当地过年兴的一种风俗。

    同样是风俗使然,村中人家逢过年,不论光景如何,都要备一些茶饭,在这一天摆出来,招待上门的人,其中,酒是不可或缺的一种讲究。我们一家家往过拜,一家家往过喝,不到中午,一个个醉的东倒西歪,说话舌头都捋不展了,只能各回各家,睡醉酒觉了。

    酒喝的忘乎所以,身体要跟着受罪,从半夜开始,翻肠倒肚的难受,让我吃了吐,喝了也吐。初二的早晨,酒精的搓磨更见厉害,我耳鸣如闷鼓嘭嘭直响,脑袋如一块胶泥,整个人爬在炕上起都起不来。

    晴梅过来看我,用湿毛巾为我清醒头脑,埋怨我没有喝酒的体质,还不知死活胡吃乱喝。我发誓再不喝酒了她讽刺我,发过多少次了,没一句算话的。这一点我得承认。

    我们的关系,只在各自心里一点点的成熟着,在一块时,除了亲嘴和牵手,再没有进展。机会来了,家里正好没别人,我拉了晴梅的手想有所动作,身体却不作主,一阵接一阵恶呕,吐得全都是清水。

    我干呕了半天,难受的说:“晴梅,你过来坐在我身边。我太难受了,是不是摸一摸你的小兔子,才会好一点呢。”晴梅嘴一萌,拉下表情说:“你说你有多坏,人都难受成这样了,还想欺负别人。我刚才还可怜你呢,现在呀,让酒精再难受上你两天才好呢。”

    晴梅给我倒了一碗开水,用嘴往凉吹了吹,送到我的嘴边,勉强我一点点的往进喝。我想摸她的脸,身子一动,胃里又是一阵作呕。

    我说:“晴梅,你真好。你记得吗?小时候有一次咱们在沙丘上玩过家家,你还让我把你的小肚子当枕头呢。现在长大了,你什么都不让我碰,好象我是个大坏蛋一样。”晴梅说:“你又来了,没出去上学以前,你见了人家可没这么多的胡话。现在你呀你,确实变成了一个大坏蛋了。比坏蛋还坏。”我说:“我现在真后悔,那时你说我咋那么傻啊。傻得什么都不懂。跟你躺在麦草垛上,数了那么多星星,能数的睡着了醒过来,都不敢有一点点的胡作非为。”晴梅的脸红了,嘴一抿说:“不许你再说小时候的事了。我知道你又在骗我上当。”

    院门哐啷一响,有人进来了,我们俩忙打住了交谈。晴梅退坐在炕边的凳子上,双手平放握在一起,一本正经,俨然像个听话的小姑娘,引得我哑然失笑。

    进院的是母亲,她老人家扰了我们在一起的浪漫。晴梅坐了一会走了,留下我的难受在身体做祟。

    经过一天一夜的调整,到了初三,我又成了一条好汉。一大早,我到村里的吊井挑水。天气灰蒙蒙一片,雪霰中远远走来一个人,袖着双手,猫着腰身,穿一身七零八碎又鼓鼓囊囊的衣裳,口里呼出的热气在眉目不清的脸前雾一样挡着。擦肩而过时,一股刺鼻的柴油味呛了我的呼吸。

    认出是疯子高远方,我招呼说:“远方,你站住。你不认识我了吗?”高远方置若惘闻,我放了挑担,几步追到他面前,挡住说:“远方,高远方,我是玉明。”高远方一脸茫然,双眼空洞,如瞳孔散尽了一般,漫散出灰白的虚无。因为我挡了道,他脸上下意识露出一丝恐惧,或者说是人本性中的一丝似笑非笑。我真想当胸给他一拳,看能不能打出他的记忆。只是面对那一身油污衣服,我的想法只在脑子里一闪,就熄灭成了以后每每想起,都不由自主浑身一颤的后悔。

    多年之后,我一直坚信,在当时情况下,自己要是真打他一拳,说不定就会成为一个奇迹。

    高远方绕过我像绕过一堵墙,或一根树桩子,绕过了就目无返顾向村里走去。我站在原地,一时思绪万千。我相信傻了的高远方,忘记了往日生活中的熟人,但却记住了家的所在,也记住了村里那些七拐八绕乱线一样的村道。这样的选择性是否有点蹊跷呢?

    远方的背影在转弯处不见了,心情沉闷的我地挑起水桶,胡思乱想来到井边。走思让我没系好吊绳,水桶下到井里后,摆了两下就脱开了。这是一口百年老井,冬日的寒冷让井口冰冻成圆而小的一个窟窿,又滑又危险。我正一筹莫展时,陈四也来挑水,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帮我把桶捞上来。

    回到家里,我问母亲说:“妈,远方为啥会一身柴油味?”母亲说:“听人说,疯子有一天跑到公社去了,天热,找不到水喝,进了公社的小工场,发现窗台前放着两瓶水,拧开盖子就喝。人疯了,意识不清楚,错把人家的两瓶柴油当成水喝了。喝完了没事不说,还喝上了隐,四处找着喝,这就喝成了柴油疯子。”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我说:“人喝那东西,胃里就一点都不难受?还喝上了隐,这才是怪事呢。”母亲说:“一般人肯定不行,不要说喝两瓶,就是喝上一两口都恶心的往出吐。疯子跟正常人不一样。他喝了一次就四处找着喝,怕是身体需要那东西。”

    我想象着远方喝柴油时的情景,悲悯之情由衷而生,结果搞得一上午郁郁寡欢,心里不是个滋味。

    当天午后,云过雪停,西北风溜溜如刀,割的人脸疼。还是在那处路口,戴了棉帽子的我,居然遇到了好几年没见过面的赵五子。这也太天缘巧合了,简直就是老天爷一出离奇的安排,让我在同一地方,同一天的上午和下午,遇到了两个命运截然相反,也许是宿命的冤家。

    遇到赵五子时,他正和一个衣着鲜亮的女人相随,有说有笑走过来。我站在路边,用目光凝视着他们由远而近。还好,赵五子认出了我,我们握手寒喧了几句,话就有点不搭调了。也怪,一块从小耍到大的我们,近在眼前站着,却充满了生疏感。我想,这是因为他领的那个女人,也因了远方,还有什么呢?

    过去就是高个头的赵五子,现在随了身板的厚实,显得更加壮实,向后梳起的头发,容光焕发的脸盘,略有点歪斜的口角,方正的下颏,圆如柱的脖子,富态的肚子,一身笔挺的衣服,看上去完全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城市的人了。而远方已经成了一个柴油疯子,对比在我的脑海里萦绕不去。

    套话之后,我说:“五哥,听说你到省城的一家银行工作了?”赵五子不置可否,说:“工作啥呀,我现在都不想上班。上班真没意思。”我说:“去年十月,我跟同学去省城,还找过你两次,结果都没问到。”赵五子说:“是吗。”他不说,我偏追问,我说:“咋,不敢告诉我,怕麻烦你啊!”我承认,当时就想触他的大忌。他不说,我打算追问到底。没曾想,这家伙撇开我的问话不答,转而荣耀地介绍说:“玉明,忘了告诉你,此次回家过年,我们是旅行结婚。这是我媳妇,叫云娜,蒙古族人。你看看怎么样,还过得去吧?”云娜嫣然一笑,大大方方先伸出手,我有点不好意思,草草一握就放开了。

    赵五子介绍我时,说的多是顺耳的赞誉,让人听了心适。不能不说,处于优势的经历,让这个家伙变得大大的狡黠,控制并引导了我们的交流。直到握手道别,他都没有提说工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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