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舍不得丢的陈芝麻烂谷子（八）

一.在捕捞队教书的那些日子（一）

每当秀姑望着粼粼波动、水光春色满江天的闽江时，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些教书的最初日子。

1.

秀姑初中毕业后，回乡过了七年碌碌无为、平淡无奇的生活。终于在1971年的春天，在离家近百里的闽江畔的一个小渔村，当了一名小学民办教师。

新的生活向她招手致意，向她敞开了大门。她如同一只出笼的小鸽子，兴高采烈地扑扇着翅膀扶摇直上，向着蓝天白云，快活地飞一一翔！

那些舍不得丢的陈芝麻烂谷子（八）

小小的渔村，一幢整齐划一的土坯两层楼房，座落在静静的闽江边。依山傍水，风景优美。

背后是树木葱郁的崇山峻岭和卤碟大的层层梯田；

中间，一条平坦蜿蜒的316国道穿堂而过；

前面是一汪绿莹莹的江水。水面吹着柔柔的风，柔柔的风吹绿两岸橄榄树，柔柔的风吹开满山红杜鹃。

那些舍不得丢的陈芝麻烂谷子（八） 那些舍不得丢的陈芝麻烂谷子（八）

江南春，碧涟涟，一江新帆赛雪莲。

那些舍不得丢的陈芝麻烂谷子（八）

2.

说是小学，其实只有11名学生。一个12平米大的斗室里排列着六副桔黄色的崭新课桌椅，前面一张条桌是讲台，墙上挂着一块简易的木漆黑板。

学生最大的13岁，小的才6岁，都上一年级，个个乖巧懂事。

学生中有三个女孩子是亲姐妹，长得水灵可爱。

大姐成熟持重，做事细心负责，富有爱心。平时不但呵护两个妹妹，也同样爱护其他同学，学习成绩又很优秀。秀姑选她当班长；

二姐老实忠厚，胆小怕事，动作迟缓，不喜张扬。跟人说话时总是低着头害羞地抿着嘴角，话语嘤嘤的很小声，学习成绩一般般；

三妹就是那个最小的六岁小女孩，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是会说话，头上扎着两根小羊角辫子，聪明伶俐。

她人小耳尖有主见。听说这里办学校，平时跟自己形影不离的大姐二姐要去上学，留下她孤单单的一个人，就噘着小嘴摇着身子，拉着她娘的衣襟恳求道:“娘，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我也要跟着姐姐去上学！”说完吸溜着鼻子，转身就蹬蹬噔地往学校跑去。

她局促不安，忸怩地躲躲闪闪站在秀姑的房间门口。秀姑一眼瞥见了把她拉进门，一问知道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就答应她先来试试。

开学了，家人好说歹说终究拗不过她的倔脾气。她背个旧书包兴冲冲地跑在前面，两位姐姐屁颠屁颠地跟在她后面。

还别说，三妹虽然年纪小，可凭着她的一股拧劲和悟性，学习成绩并不比别的孩子差，甚至还超过她二姐，字也写得很漂亮。不用说，她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一名小学生。

不过她和那位调皮的男孩子阿强都有一个坏毛病，就是整天老是淅沥淅沥地吸溜着稀稀的鼻涕。不懂得是不是患有鼻炎。

吸溜完三妹懂得用一方旧手帕擦拭，可阿强总是用手指头或袖口去抹，然后把手指头往衣摆上蹭，弄得脸颊鼻沟嘴角留下一道道黑印子，就像一只花里胡哨的小花猫。

最大的缨子姑娘是附近一位农民的女儿，手脚很勤快，班级的卫生几乎都是她在抢着干；

……

虽然几十年过去，可提起这些学生，秀姑仍能如数家珍。

她既是校长教导主任老师又是炊事员，一身多职，里里外外一把手。好在学生少，工作简单轻松。可她一点也不敢含糊，尽心尽责，不负众望。

能这样近距离地跟久违了的书墨香和孩子们（她曾多次去小学代课）打交道，又能领到一份对当时来讲算是不菲的月薪，秀姑心满意足。28元的工资算是全县最高的，其它地方的民办老师都只有24元。

在没有回家的日子里，秀姑同孩子们一起挖地种菜，上山砍柴挖竹笋找蘑菇采野果摘野花，或荡舟江中弄潮儿……日子过得虽然清苦却也多姿多彩。

3.

解放前，这些渔民不管严寒酷暑，在江上风里来雨里去，栉风沐雨日曝，肌肤黝黑，脸膛发紫，皮糙肉粗。

他们吃的是卖不出去的臭鱼烂虾，穿的是破衣烂衫或是补丁摞补丁的三斤衫五斤裤，光着脚丫；住的是祖孙三代一条破渔船；

不准上岸，不准告官，不准读书受教育……过着忍饥挨饿，餐风宿露，颠沛流离，民不聊生，逆来顺受的困苦生活。

他们由于长年累月白天黑夜都盘亘在狭窄憋屈的小船上，个个腰弯背驼膝屈，犹如煮熟的大龙虾。

世人很是看不起，贬称他们为连家船民的“疍（dan）民”，称男的“曲蹄囝”，叫女的“曲蹄婆”（“曲”，弯曲，本地话唸kuo音）。

那些舍不得丢的陈芝麻烂谷子（八）

解放后，他们才挺直腰板翻身做了主人，住上了民房过起了安定的生活。成立了直属县政府管理的闽江水产捕捞队，还分配两位富有工作经验的正副书记来。

大队部有一座粉刷雪白的三层办公大楼。学生的教室和秀姑的宿舍都安置在这里，明亮舒适。

渔民们虽仍打鱼为生，可捕捞到的鱼虾再不要各自划船到周边的集镇去出售，只需送到几步之遥的大队部，由专人统一收购后送到二十多里外的县干部招待所就行了，再不必担忧鱼卖不出去。

4.

白天，男人们上山开荒造田种番薯、蔬菜和果树，晚上打鱼，增加了农副产品的收入，生活有了一定的保障。

那些舍不得丢的陈芝麻烂谷子（八）

女人们在岸边修补渔网，拾掇家具，擦洗船板。有时也顺便训练一下自家小孩的游水本领。

这里不管男孩女孩，只要长到两三岁，就被大人剥光衣服，光不溜秋的身子上只留下一件红肚兜，然后用一条红绸带扎住腰部，另一端绑在船头的竹竿上，接着像抛篮球似的“扑通”一声把孩子投入江中。

小孩吓得哇哇大哭，扭捏着身子，像一只扑腾的青蛙，短腿短胳膊的四肢不停地拍打踢腾着水面，溅起了阵阵水花。一颗小脑袋一会儿浮出水面，一会儿沉入水中……

大人时不时地拉过绸带，一次比一次更用力地把孩子抛向远方，几次三番……直到孩子哭喊得声嘶力竭才把他们抱上船。

“狠心”的父母就是这样培训自己儿女的水性。难怪这里的男女老少都有一套熟练的凫水本领。

秀姑曽亲眼目睹过这奇葩的情景，不禁为小孩捏了一把汗。

5.

渔民们，终于告别了祖祖辈辈过的那种卑躬屈膝的生活，彻底掀掉了“曲蹄囝”、“曲蹄婆”这屈辱的帽子，终于扬眉吐气，像模像样地做了一回“人”。

这不，现在还办起了学校，请来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教师。这是他们盘古开天地以来的一件大喜事。

他们淳朴善良，热情诚恳。平时不仅对秀姑老师长老师短的亲切称呼，逢年过节还给她端来热乎着的稵粑汤丸粿仔；

第一挂成熟的香蕉龙眼荔枝和桃李枇杷等应季水果，自己的孩子还没吃上，就想着先送给老师品尝……

秀姑也深知这个工作机会来之不易，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不但一笔一划认真教学，还利用课余时间给孩子们缝制书包和衣服……

沿江还有另外两个捕捞生产队，每当集中开会时，七八十号人坐满了三楼上面的大礼堂。

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的秀姑，责无旁贷地一展歌喉，手舞足蹈，指挥大家唱革命歌曲，读毛主席语录，受到他们的尊崇与爱戴。

秀姑的到来，使得原本寂静的小渔村顿时热闹起来。村子里时常飘荡着朗朗的读书声和嘹亮的歌声。

她，很快就和渔民和孩子们打成了一片。

6.

那时文化生活很贫瘠，除了读毛主席的著作和语录外，都没有其它的书看。尤其在这穷乡僻埌的地方，更显得冷清闭塞和寂寞。

看电影成了这里人的一 种奢望，尤其是秀姑，更是渴望至极。偶尔县放映队下乡路过这里放场电影，一年也就那么三五回。

江对面是一个叫安仁溪的火车站，每天南来北往的火车络绎不绝，有不少来自全国各地操着南腔北调的列车员和工作人员。那里差不多每周末晚上都会放映一部电影，附近的人都趋之若鹜。

每当这时候的傍晚，秀姑就会心神不宁地站在江边，眺望着对岸操场上那块模糊不清、飘忽不定的白色银幕犹疑着，一旦听到那模模糊糊的机器轰鸣声，确定有放映时，就会立刻放下手中活，马不停蹄地跑到两里外的大溪渡口坐船过江。

要是渡船恰好在对岸，六十多岁的“渡船姆”又年老体衰，等她姗姗来迟划船到江这边，再摆渡过去 ，电影往往都开演了。

有时，暮色降临，江风嗖嗖，渡船遥遥无期，她却还痴痴地站在江边傻等，到最后眼看无望，只好沮丧地打道回府。她常嘀咕，啥时候这里有座桥呀，该有多好！

有一天傍晚，天空晦暗，欲雨未雨。秀姑不听老渔民天会下雨的忠告，带着几个孩子，划着一只无篷小船到对岸看电影。

结果看到一半，突然天公不作美，发起淫威，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下起了倾盆大雨，观众只好作鸟兽散。秀姑一行人仓惶跑到江边上了船。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不一会，江水猛涨，秀姑惊慌失措，后悔不及。还好孩子们个个会撑船识水性，同心协力，手脚并用，摇的摇，划的划，拨的拨。

一叶小扁舟犹如一只大摇篮，摇摇晃晃地载着秀姑和六七个孩子，艰难地冲破雨雾，终于平安地回到家里，个个淋得像落汤鸡……

秀姑至今想起那个晚上，有惊无险地顶风冒雨驾船横渡闽江的情景，仍心有余悸，难以忘怀。

7.

时过境迁，秀姑当年坐渡船过江的大溪渡口，如今早已是雄伟壮观的水口电站。

它是华东地区最大的水电站，也是福建省第一个利用世界银行贷款兴建的能源工程，一九九三年建成，大坝全长870米，高101米，总装机140万千瓦。坝身上有12道溢洪闸门，闸门22米高，15米宽。在全国百万千瓦水电站质量评比中名列前茅，达到国际水平，被誉为"五朵金花"之首。

那些舍不得丢的陈芝麻烂谷子（八）

浪涛阵阵，卷起千堆雪。

那些舍不得丢的陈芝麻烂谷子（八）

离电站不远的北溪大桥“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人们看电影买东西坐火车再也不要慢吞吞地坐渡船过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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