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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哥的嘴里叼着一支烟，他看着缓缓上升的烟雾，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了从前的时光，想到了自己的爱情，想到了永远离开这世界。
Chapter 01、
我和成哥从来是一对形影不离的朋友。
在我记事时起，我们便在同一小区相邻的两幢楼房里居住，只不同的是，我住在二楼，他住在四楼。
小区附近有一家玻璃厂，以前是一家国有厂房，员工的各项待遇也不错。而自从十几年之前被私有化之后，便慢慢开始走下坡路了。
这座小区是玻璃厂在90年代修建的员工宿舍，整座玻璃厂的员工们都在此安家。我和成哥的父母都在工厂工作，也就在此安了家。
从前的邻里关系不像现在，关系好点的，若是哪家今日做了一份平日里难以吃上的菜肴，可必定要另摆一个小盘，叫自己孩子端着送到人家的餐桌上，叫人家品尝一下的。
我父母与成哥的父母是同一个部门的，也都熟悉。偶尔，在放学回家之后，妈妈会给我一个盘子，叫我端着到对面四楼去，把盘子放在他们吃饭的桌上。
一来二去，我与成哥便熟悉起来了。
他原名本来叫张志成，在我们小区中，他岁数最大，所以他总是喜欢让别人叫他成哥，以显自己的威风。还记得那天，他站在院落中那张白瓷桌子上，手指向天空，趾高气昂说着些幼稚话，让我们给他俯首称臣。当时心中满是气愤，但现在想起来，却满是怀念。
儿时的那些玩伴们，几乎都已从我的生活中远去，现在还有联系的，就只有成哥一人了。
Chapter 02、
成哥这个人，做事很轴，用他人的话来讲，就是“脑子缺根筋”。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便一定要做到，谁阻拦都不行，迟早会受伤的。那时候的我们，只是把它当做一个笑话来听，大人们无心讲，孩子们笑着听，可没想到，后来这句话竟一语成谶，成了成哥活着最大的遗憾。
在我印象中的他，从来是个好学生，作业按时完成，放学按时回家，从不碰那些“坏学生”碰的东西。可不知怎么，无论他在学习上如何用工，无论他父母给他报了多少补习班，他的成绩还是一如既往的差。
就算如此，他的学习态度还总是被摆在台面上来说，成了我妈每天茶余饭后用来教训我的谈资。
而我总是不以为意，总是讲，我花了更少的时间学了比他更多的东西，考试还比他考得好，为什么还要教训我？
每每这句话一出口，我妈总是会生气地从阳台拿出扫帚来，狠狠打我一顿屁股，嘴里还念念有词，为什么你好的不学，尽学坏的？有时候我的运气好，爸爸也会加入其中，跟着我妈对我的屁股进行“男女混合双打”。
就是因为这一点，在有段时间，我决定了，我不再跟成哥一起玩了，因为爸爸妈妈要打我的屁股，但我不想让我的屁股再次受罪了。
长大以后，再来回看从前的时光，以前的那些咬牙切齿，那些憎恨，在如今的我看来竟会是那么的可笑，而这份可笑中，更多的却是怀念。
想来成哥也是如此吧。
Chapter 03、
不得不说，成哥的学习态度值得夸赞，但他的天赋实在是惨不忍睹。
每天放学后，他总是教室里被老师最后留下的那一个，叫他抄写今日听写时错误的单词。回到家，日复一日做着老师留下如山般的作业，直到十点过才睡觉。
而我呢，总是九点就写完作业早早睡去。在我卧室左边有扇窗，每日睡觉前，都还可以窥见对面成哥在台灯下挑灯夜战的身影，讪笑一声便睡了。
对于我来讲，要是我如此努力还换不来试卷上那六十分的红色字体，早就已经放弃了。
事实上，我也确实这样做过。
在我记忆深处，曾有那么段时间，那时我还在读初中。似是读了一本书，书名我已记不得了，只记得，读了书以后，脑中总在思考的，便是人为何活着为何读书了。虽然此类问题放在现在，我是觉得非常可笑的，而在那时，却是深信不疑。
其实我的学习成绩也不怎么样，只是比成哥要稍微好些罢了，每次考试，不能上老师手上那份优秀名单，但也决不会是他口中“不认真学习的学生”。就算这样，我也觉得学习无用，一天天堕落下去，渐渐地，也就垫底了。
我掉入了一个恶性循环，成绩也越来越差。在某一天，我下定决心，找父母坦白这一切，说我不想再读书了，我想初中毕业之后出来自己打拼。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在我记忆中只有零星一点，也不再想回忆了。不过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发呆，依稀还听得见父母在客厅哭泣的声音。心里五味杂陈，既兴奋又愧疚，愧疚感不用多说，兴奋的是我终于可以不用再忍受无聊的课堂了。还记得，那天晚上入睡时，嘴上还带着笑，期待着未来自由的生活。
到了第二天，我总是觉得班主任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下课以后，他把我叫进了他的办公室，讲了些有的没的。大概半个小时，便把我从办公室中放出来了。
成哥在门口站着，等了很久。看见我出来，他便把我拉到了一边，问我还想不想继续学习，我说，不想了。原来昨晚发生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后来，成哥说了一句影响我一生的话，时至今日，这句话还在我的耳畔隆隆作响。
“你要记住，不管再怎样渺小、卑微，也要抓住更渺小的希望。”
那时我不懂，觉得甚是可笑。但放在现在，这句却成为了我奋斗至今的理由。
Chapter 04、
虽然我的初中生涯经历了那么一段小插曲，调整状态以后，成绩很快上去了。
中考成绩公布以后，我分数五百多，刚好超过了那年普高线一分，到省外一所学校就学。而成哥的成绩就不那么理想了，分数下来以后，他不好意思跟我说，我也不好意思问他，不过，听说成哥的父母动用了点关系，给他找了所当地的职业中学。
从那以后，我们便不常见面了。只是每次回家时会找他说说话、谈谈心。
我总感觉，成哥变了。
从前的他很胖，肚子隆起像怀孕了三个月一样，跑起来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得亏他长得还过得去，看着煞是可爱。上初中时，他比我矮了将近一个脑袋，跟他在一起时，别人总说我牵着一位小朋友。
而现在的他变瘦了，长高了。肚子不再像从前，脸也消瘦了许多，这可能是由于他健身的缘故，有段时间，他总跟我说，他想要健身，而我总以为他在开玩笑，却没想到是真的。现在的他，比我还要高上一点，真不知道他在吃什么东西。
他的改变，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在我高中三年期间，每次见他时，慢慢改变的。但他的改变并非仅外貌而已。
在初中时候，同学们都嫌弃成哥，只有我还愿意跟他一起玩。其实我也有些嫌弃他，不只是因为他的成绩，他的身高，他的身材，而是他的谈吐。从他口中，时不时可以听他说出一两句脏话，嗓门也极其大。刚开始时还好，到了后来，大家就都不想跟他多接触了。
而他可能也认识到了这一点，下定决心要改变自己。
在这三年时间，我们每次交谈，他说话总是很慢，也听不见他口中冒出的脏字了。我们之间谈论的话题，从最开始的情感问题，慢慢变为了文学、历史、哲学等等。
他改变的太多，连我也有些惊讶。我不知道这三年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每次问他，他只是苦笑，眼神迷离，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见他这样，我也就知趣不再问了。
世界上有些事情不需要说太多，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就可以说明。
Chapter 05、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绝对不短。时间是个好东西，可以让一些自以为深刻的事物淡化，能够彻底改变一个人，时间也是个坏东西，也能够彻底摧毁一个人，让一个人从自信变为彻底自卑。
似乎这么多年来，还从没听见成哥谈恋爱的消息。朋友们问他，为什么不去谈段恋爱呢？
而他总是笑着回答，等自己优秀以后再去追求女生不是更好吗？
我们都笑他，说他太装了，如果等你优秀了再去追求，喜欢的那个女生早就跑的不知去向了，怎么还会等你。
后来，在我们一次网吧通宵时，我才从他口中听到了他真实想法。
在初中时候，同学们总是笑话他，笑话他长得丑，笑话他矮，看着像个侏儒。这些话在他内心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正是因为这，他才下定决心健身，减肥。而即使他已变化那么多，他的内心，也还是认为自己是个又矮又丑的人，怕自己配不上别人，怕别人拒绝。他害怕结束，所以拒绝了一切开始。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了，现在的他，优秀得足以让我都感觉压力，又怎么可能没有女生喜欢他呢。
只不过需要时间来证明一切罢了。
Chapter 06、
而这个时机终于来临了。
成哥虽然就读的是一所职业中学，按理来讲只需要读三年就毕业找工作了，但他却不甘心于此，在第二年时，就自学语数外，第三年时报了单招，考上了一所大专。
而我，自从上了高中成绩便一直在班级末尾徘徊，按这种趋势下去，我连考上一所二本都难。高考之后填志愿时，我便填了跟成哥一所大学。恰巧，我们被安排在同一班级。
考试后的日子总是轻松的，卸下了所有的压力，跟着成哥一起，四处疯玩，把高中三年留下的遗憾全都补回来。
大学之前我们总是在期待大学以后的生活，但上了大学之后，却又怀念起从前了。那时候听说大学一天只有几节课，高兴得不得了，未曾想到，那几节课就是一天时间，多了一堆事，少了一堆人。
每个大一新生，在开学之后所面临第一件事情就是军训。对于军训，成哥向来有一种抵触心态，其中缘由想来也明白，他害怕每天的体能训练，这对他来说很是吃不消。
而这时候的他，如论如何也没料到，正是这短短十多天时间，给他带来了短暂的幸福与不可逆转的伤害，这对他来说，是致命的。
Chapter 07、
即使成哥极为厌恶，却还是逃不过学校的安排。
第一天，班上每个人都穿着一身军装，站得笔直等待着校车接他们去军训基地。那天太阳很大，因为站的太久，学生们都已开始蹲着，回头一望，只有成哥站姿标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原以为此次军训会很累，等我去了以后，却觉得如此轻松。每天训练时间结束以后，就没了其他事情，教官也任由我们去玩了。
成哥最近似乎有事情，在休息时间，男生们一般都是回到寝室躺在床上，抽上两支烟的。前几天，成哥也陪着我们抽烟聊天，可过了几天，便看不到他身影了，白天看不见他，晚上总是很晚才到寝室，洗了澡就上床睡了。
平时总是看不见他，有一天，趁着他晚上回来的时候，我问他为什么最近回来得这么晚。没想到向来成熟稳重的成哥脸红到耳根，看见他这样，我便知道了。
成哥恋爱了。
在第二天训练时，他给我指了指那女生，顺着他的手，远远望去，女生长长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肩头，精致的侧脸。我问成哥，是她吗？他羞涩低下了头。
后来，成哥把女生带到我面前，介绍给我认识，说罢，就搂住女生，女生也一脸享受靠在他肩头，看向成哥，大大的眼睛满怀爱意。
我很欣慰，这万年单身狗终于谈恋爱了。
Chapter 07、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军训便已经结束了，对我来说，这是苦逼日子的一种解放，而对于成哥来讲，无非是换了一个地方秀恩爱而已。
自从谈了恋爱以后，成哥似乎像变了一个人。
跟我一起吃饭时，他总会先问问那女生，如果女生没吃饭就让她过来一起吃，两个人的饭局就这样变成了三个人，我就只能低头一直吃。
外出买东西时，他总是会买双份，自己一份，女生一份，旁边的我像是没看到一样。若我去提醒他，他只会甩下冷冷的一句，想吃自己买去！
成哥向来很穷，自己在学校时，总是算着钱过日子，如果决定了今晚吃泡面，就绝对不会加一根烤肠。而谈了恋爱以后，他总是装作一副很大方的样子，带女生去看电影，带她去逛街买衣服，带她到处去玩。
正当我疑惑成哥哪来的钱的时候，他指着他柜子里一箱泡面，得意对我讲，喏，这就是我这个月的伙食。
与我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只要这家伙不在寝室，那绝对会是在跟女生约会。
每段感情都会有一段甜蜜期，两个人都会很爱很爱对方，而过了这段时间，大家相互就腻了，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无话不谈，所剩下的，只有苦涩。
Chapter 08、
女生给成哥织了一条围巾，为了瞒着他，女生便不再跟他说话，只是跟他讲，自己还有事情要做，不待成哥说什么，女生就不理他了。
就这样，他们之间的感情渐渐出现了裂痕，到了后来，裂痕越裂越大，越裂越宽，到了最后再也无法弥补的地步。
具体因为什么事我不知道，成哥也不再想说任何事情了，看他如此伤心，我也没好意思追问，过去的事情，只能等它过去。无论再大的伤口，无法愈合的，后来也都愈合了，只留下代表痛苦的疤痕。
是的，如大多数人所预料的的，成哥分手了。
女生的态度很坚决，在电话中，草草说了句分手，就把电话给挂了。
我记得清楚，在分手的那天，成哥很晚才回寝室，脸色阴沉，双眼雾气蒙蒙，像是快要哭出来。
我问他，怎么回事？他低着头不说话，双腿微颤，我赶忙扶他坐下。坐下后，手肘撑在书桌上捂着脑袋，传出阵阵低沉的抽泣声。
半晌，成哥才开口，声音哽咽，我……我分手了。
他一开口，这句话便入惊雷一般披在每个人心头，寝室中，无论是正在写作业的，还是床上躺着准备睡觉的，都跑来围着成哥。却没想到，就这一会儿功夫，成哥眼泪像决堤一样，“哗”的一声全流了下来，什么都没说，冲着跑出寝室，拦也拦不住。
看见他这样，我心中不知道哪儿来的不祥的预感，跟着他跑着去往了楼顶天台。他靠在栏杆上一直哭，凌冽的寒风吹在他脸上，拿出一支烟，点上。风一次又一次吹灭点烟的火，多次无果之后，他把火机狠狠往地上一摔，蹲在地上痛哭。
说真的，那晚，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见他这么伤心。像是一只落魄的流浪狗，努力找寻自己的主人，寻到后再被狠狠抛弃。
我走到他身边，递给了他一支烟，点燃，两人自顾自抽了起来。我们两人之间并没多说什么，或许这一刻，沉默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Chapter 09、
从前的成哥是个开朗活泼又内敛的人，他知道应如何很好的带动全场的氛围，又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闭嘴。
而自从他分手以后，他不再说话，整天闷闷不乐，拉着脸，不再成群结队，而是喜欢特立独行。在每节下课以后，一个人躲进厕所里抽着闷烟。别人关心他，问他怎么了，他露出笑容，强说自己没事。
最近，他总爱在家旁近的那条大河边散步，看着深不见底的河水，迷离的双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
我很担心他，总是害怕他想不开，做出可怕的事情来，不计后果。但我不知怎样去安慰他，我所能做到的，只有默默倾听他的苦闷。
他说，他现在已经放下了，他不会再去想从前的事情。但我知道，他还没有，他还陷在过去里，无法自拔，只是在强装自己已经放下了，强装着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成哥总是这样，无论有多么大的事情，也不喜欢在别人面前诉苦，哪怕对方是我。
可是啊，感情这种东西，或许只有自己亲身经历过才会明白，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也强求不来的，别人说得再多，也无法排解自己心中的苦闷，只能把一切交付时间。
只可惜，时间最终也没能给他一个合适的答案。
后来，时过境迁，我们顺利从大学毕业。毕业以后，我参加了工作，与成哥的关系渐渐淡了下来。
某次，听我父母谈论家长里短，谈及成哥的时候，他们露出一副悲痛的模样，“这么好的孩子，可惜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问他们怎么了。父亲一直抽着烟，母亲则沉默不语，我突然慌张了起来，追问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才说道。
原来成哥早就已经去世。在他过街的时候，一辆疾驰的卡车，闯了红灯，而司机却没看见他，直冲了过去，结束了他年轻的生命。
而至于其他的，我不想知道了。我心中隐隐作痛，感觉可惜，又觉得遗憾，我可以设身处地的理解到在他葬礼上他父母的心情，那种失去了孩子的悲痛感，那种想要把始作俑者碎尸万段的愤怒，而我只觉遗憾可惜，在他一颗生命陨落之时，没能再见上最后一面。
他是我见过最厉害，也是我最为佩服的一个人。能够在身边的人都不理解自己的情况下，还能够坚信自己的信念，并努力坚持下去。我想，即使光是这一点，很多人也很以难做到，可他却持之以恒，只是该有多大的毅力啊！
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我还是会把成哥的死和那件事联系起来，虽然并没太多关联。因为那段时间是他一生最快乐的日子，此后的漫漫岁月，他还会想起那段时光，他没想到，这竟是他一生未割舍掉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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