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向新生活迈进
高考前三个月，除了一周一次的体育课之外，一切娱乐、休闲或与考试无关的事情都已经停止。高三的学生们每天只有三种状态，维持生存的吃饭洗澡睡觉，学习，以及纠结填报志愿，除此之外似乎大家都不再关心其他事情。然而就在这越来越紧绷的气氛下，发生了一件轰动的事情----李思琪拿到了英国某名气响亮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成为可以提前结束高中生活的少数派，以及全校羡慕的对象。
消息是通过物理班班主任传出来的，L中每年被国外名校提前录取的并不在少数,真正引起大家议论的是她在第二天早上如常地第一个出现在教室，而且比之前更拼命地学习。一开始老师也很惊讶，找她了解情况，她只说自己希望能正常参加高考，不辜负三年的高中生活，老师在班上把她表扬了又表扬，说这是一种情怀，是证明自己的信心和勇气之举。学生们却明显不买账，觉得她假惺惺，给还没有出路，指望着高考这一战的人增添了压力，连一向中立的之俏和花皮也觉得这种姿态出现在视野中的李思琪格外讨人厌。
更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说李思琪为了让老师给她申请学校写推荐信，作为交换提出愿意继续参加高考，以提高学校重点录取率。一直以来总让人觉得有些摸不透的李思琪这回彻底被描绘成了满腹心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心机女。
李思琪本人是一贯的沉默，没什么朋友的她更是不会有人站出来出来替她说话，然而她偶尔出现在众人视野里时，板着肩膀抬着下巴的样子，仿佛旁人的议论和打量的眼光对她来说比吹过的风还不如，反而更加惹人生厌了。于是没有人有兴趣知道她是否有自己的苦衷，毕竟在这连周末睡个懒觉都奢侈的非常时期，没有人有心思去关心别人的生活，真真假假的八卦只要具备一点儿娱乐性就能迅速成为所有人的谈资。
王明皓隐隐觉得这事儿会不会和自己有关，这天李思琪果然给他发了短信，约他晚自习之前在教学楼顶楼的楼梯口见。顶楼楼梯口是校园情侣的秘密根据地，本来不想去那种地方，可是又想不到其他能不被人关注的见面地点，再说李思琪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以前那样主动找自己了，王明皓想她应该也已经放下了吧，在她出国和自己高考之前见一面把话说开也好，便回信答应了下来。
那天的天空有漂亮的晚霞，映衬着峻挺的海桐山，是难得的凉爽傍晚。王明皓爬上顶楼时李思琪正背对着的楼梯，脚踩着固定栏杆的水泥石阶，双手撑着栏杆把整个上半身探出栏杆之外。一阵风吹来，她的头发和校服都鼓了起来，把她纤细的身体带得往旁边一晃。
“小心！”王明皓紧步上前，扯着衣袖一把把她拉下来。
李思琪扭过头，对王明皓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这个表情在李思琪脸上出现让人感到过于意外和陌生，即使是王明皓，也没见过几回这样的李思琪。他松开手，把手插进裤兜，假装看远方的天空顺势往旁边挪开几步。
“你刚才那样太危险了。就不应该来天台这种地方的。”
“我一直很想来，原来这里风景这么好，又安静，难怪情侣们都喜欢来这里吹风。可惜以前我们没有一起来过。”李思琪也看向王明皓看的方向，说话的时候被风吹得微微眯起了眼睛，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但光是“我们”两个字，已经让他开始觉得不自在了。
“听说你拿到offer了，恭喜啊，长时间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
他的话题转得一点也不自然，李思琪却好像完全不在意，接起他的话说：“我没有担心过申请的事情，不过我也希望我的努力最终能有所回报。”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拿到offer不就已经得到回报了吗？
“你第一志愿填还是P大？”李思琪一记直线球扔了过来。王明皓脑子还在想回报的事情，下意识就顺嘴答了：“是的”。
“很难考啊！”李思琪眉头皱了起来，王明皓以为她在为自己担心，便说：“是的，即使以我现在最好的一次模考成绩，也有点悬，不过还是值得作为第一志愿拼一下的。”
“加油，我相信是你的话，一定可以的！”李思琪展开眉头，竟然给他打气加油。
原来自己和李思琪之间可以这样像朋友一样地谈话，王明皓觉得今天的李思琪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但他还是小心地克制着自己本就已经很有距离感的言行：“晚自习要开始了。”
“那我先下去，预祝考试顺利。”李思琪说完就真的转身沿着楼梯下去了，留下王明皓在渐渐黑暗的天台，为这平静友好的再相会感到惊奇。
因为报志愿的事情，之俏和丁伟之间爆发了激烈的对抗。问题主要在于之俏。丁伟并没有强行将自己的意志加诸于之俏身上的意思，但是出于作为父亲的责任感和保护欲，他提出了他认为最好的选择，没想到遭到了之俏的强烈反对。
在超负荷地塞满了课业从而变得混混沌沌的大脑，和青春期满是各种莫名情绪的内心里，她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也没有切实地想过这个问题。哪个学校排名高名气好，哪个专业好就业，以自己的成绩有没有录取的把握，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些。要求一个不满十八岁，生活在父母的呵护和单纯平静生活里的孩子，在面对重大人生决定的时候，去想透“我是什么样的人，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擅长处理什么方面的事情”，似乎是种苛责。但正是因为对这些问题的思考，才促成了跨入为自己人生负责的成年生活的第一步。
然而是不是醒悟得越早，就越能在对人生走向的把控上，进行小角度长距离地调整，从而减少急转弯和绕远路的成本呢，这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丁伟和苏晓云从来没想过之俏也会有叛逆期，而且还来得这么猛烈和不是时候。离冲刺高考只剩下两位数的天数，她忽然变得不可理喻了起来。虽然还不至于有离家出走这种极端行为，但丁伟猜测她心里不见得没出现过这种想法。光是暴躁易怒和反对顶撞一切，就已经够他们这对儿父母受的了。
对于在养育小孩的道路上被折腾过的父母来说，这可能根本不是什么事儿，但之俏一直以来太乖太好带了，除了身体虚弱容易生病让人操心之外，几乎没有值得让父母抱怨的地方。没想到青春期没有放过任何人，世界上也没有能完全互相理解的父母和子女，面对之俏突如其来的叛逆，丁伟和苏晓云有些慌了手脚，只敢看之俏脸色行事。两人在之俏又一次嘶声裂肺地大吼大叫，并气愤地砸上房间门之后，交换了即担忧又无可奈何的眼神。等半夜她房里灯灭了，两人谁也睡不着，关起房门小声商量。
“我觉得之俏心里好像有很多不满和愤怒，这些情绪快要让她爆炸了一样。”苏晓云忧心忡忡，“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在学校遇到了什么事情？”
“我问过老师，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老师说现阶段是压力最大的时候，因为还在冲刺，大家神经都紧绷着，很多学生都会出现情形不稳定的情况。”丁伟虽然这么说着，但主要也是为了宽慰苏晓云，他自己也没把握现在的状态到底有多严重，是不是真的属于正常范围。
“她从来没有对我们这样大吼大叫过，更不要说像最近这样乱扔东西，发无名火了，我很担心她，如果心里有事不排解出来，我怕她会伤到自己。而且我感觉在报志愿的事情上，她好像特别纠结和痛苦，要不就顺她意吧。”苏晓云说得泪水涟涟的，从小到大乖巧听话的小棉袄突然变成暴躁的不定时炸弹，她除了担心还是担心。
“现在报志愿最大的问题是，她自己就没有一个明确的意向，我看她只是为了跟我们反着来，只要是我们的建议一概不听，根本不是因为我们的建议不和她心意。”
“那怎么办呢，她要是一直这个状态不光影响考试发挥，身体也会吃不消的。”
“关键时候，不能让她错过机会，我们做父母的该为她拿主意的，还是要帮她把关。”在大事上，还是得丁伟拿主意。两人陷入沉默，都知道说着容易做着难，在这个节骨眼上，如何让之俏顺利度过自我斗争的难关，困扰着全家人。
处于易燃易爆状态的青春期少女本人，其实是最不清楚自己想法的。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怨气席卷了她的感观，身边所有的事物看起来都让人来气，每天从早到晚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情。周末和爸妈吵完架，之俏突然想，我要离开这个讨人厌的鬼地方，我要去留学！去法国好了，大不了去那边重读一两年高中，读寄宿制学校，然后念艺术，几年都不用回来，再没有人对我管手管脚的，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对于一个不会法语又没有特别突出艺术细胞的人来说，这个计划即不现实又荒诞，但因为有了这个念头，似乎就有了可以指望的世外桃源，被现实逼得无处可逃的时候，她就开始幻想自己在法国生活的情形，给自己编造各种奇遇和经历，以为只要逃离了高考、家长和现在的一切，逃到地球的另外一边，人生可以完全由自己支配和掌握。
市一模、二模、三模，省一模、二模，一轮又一轮的模拟考试过去了，出国的，保送的，都已经不再来学校上课，剩下的考生抓着统计有所有模拟考试排名和分析的A4纸，对比着写在本子上心怡的备选学校，颤抖着写下前三志愿，等待学校统一安排分批去机房登录电脑系统填报。
之俏怎么也没能下决定，在经历了一整天的走神和心慌之后，晚上她还是躲在宿舍阳台拨了丁伟的电话。电话响了十几声没有人接，之俏又打苏晓云的号码，一样没人接。过了十分钟再轮番打过去还是没人接，大半个小时之后之俏开始着急了，怎么两个人都不接手机呢，家里座机也没人接，大晚上的，两个人去哪儿了？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事情？本来想到要跟父母商量报志愿的事情还有些不情不愿，现在突然联系不上，已经顾不得那些扭捏的小情绪了，之俏捏着手机蹲在阳台的暗处，感到空前的无助和慌张。
等到临近午夜时分丁伟把电话拨回给之俏，刚接通叫了声“之俏”，就听到那边哇地一声传来排山倒海的哭声，听得丁伟也鼻子一酸。待之俏嚎哭的状态过去了些，就开始夹杂着抽泣声，语意不清地说着些类似“你们为什么不接电话”、“我好担心啊”、“不知道怎么办”、“差点报警了”之类的话。苏晓云抢过电话安慰之俏，内疚地解释两人好巧不巧都把手机落在了办公室，下班后一起出去办事直到现在才回家。
“我就一晚上都觉得心里不踏实，虽然不是约好打电话的日子，但总怕你有事联系不上我们，哎，没想到真遇上你刚好找我们。”苏晓云说，“都怪你爸，我说要回去拿手机他不让，说一晚上没事，让我们之俏担心了。爸爸妈妈都好着呢，不哭了哈！”之俏渐渐平静下来，听到爸爸妈妈的声音，心才装回来了原位，紧绷的情绪放松下来，哭累了的之俏已经忘记了自己之前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如此倔强，只知道只要爸爸妈妈在自己身边，一切都会是好的。她爬回自己的上铺，蜷缩在被子里，带着泪痕睡着了。
第二天晚上，之俏又给家里打电话，喃喃自语般的扯东扯西了一阵子，快挂电话的时候才说：“我们今天下午在系统里填了志愿了。”
“哦？那你怎么填的？”丁伟问。
“第一志愿我填的我想去的上海F大和你建议的专业，第二志愿填的咱们省的H大。”
丁伟一听，在专业的选择上之俏基本都听取了自己的建议，整体安排也合理，看来之俏自己没少思考，便鼓励她：“选得很好啊！第一志愿的学校综合排名很高，按往年的录取线也适合冲刺一下，到了大学，能自己选择的课程很多，如果有兴趣还可以选修第二专业，而且无论在哪个学校，只要自己用心，四年的时间一样可以收获很多！”
之俏轻轻“嗯”了一声，她发现原来自己是在生自己的气，因为成绩不够拔尖到可以有更多的选择，也因为自己不像其他人能有执着和明确的目标，但现在她想明白了，目标还可以慢慢去寻找，听从父母的建议并不是妥协，承认自己还没有成熟到可以独立为自己做决定，就听听身边最爱自己的人的建议，然后慢慢地摸索、寻找和尝试。毕竟，大学会是另外一番新天地，之俏心想，新生活，就快来了。
在考前的动员会上，年级组长、班主任和各科老师轮流给所有高三考生们进行了最后的叮嘱和打气，为了缓解大家紧张的情绪，一向严肃凶悍的年级组长，竟然罕见地连讲了几个冷笑话，还有的老师说到和大家三年的相处不禁红了眼眶。之俏想起有一次，同样一个问题自己问了物理老师好几次，偶然的机会，发现物理老师在其他班上晚自习的时候也在给其他同学讲解同一个问题，想来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在他的教学生涯里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而每一次他都还是那样耐心和细致，正是老师们的这份耐心和责任感，让师生之间的建立了紧密而深厚的连结。
在那个年代，学生的学习主要依赖老师的课堂教导，没有收费的家教也没有学而思课外班，学习主要靠老师上课时的讲解和课后的辅导，学校是学生们呆的时间最长的地方，连周末的课外活动基本都是学校组织的。某种意义上来说，老师在学生的成长中起到的作用并不比家长少。
所谓师生情谊，无外乎也就是日积月累的相处，以及在为了同一个目标共同努力的过程中，所产生的关爱和敬重。家长的话可以不听，老师的话反而更受重视，在十七八岁价值观世界观正逐渐成型的阶段，如果遇到能够引路点拨的师长，无疑是幸运的。
高考前夜，洗漱完，把早已准备好的考试用品再检查一次，之俏早早地躺下，原以为会紧张地睡不着，没想到没一会儿就顺利入睡。第二天在雨声中醒来，只见外面下着瓢泼大雨，风雨桥都消失在雨雾中，高考下大雨似乎成了这个城市的某种风俗。等冒雨去到考场，衣服都已经被淋湿，同学们有的躲进厕所换上干爽的衣裤，没准备的只能把裤脚的水拧干，还有外校的考生，估计是被大雨耽搁了时间，踩着点进的考场。
等到最后一门结束的铃声响起，之俏走出考场，没有迎来期待已久的解脱，只感得一片虚无的空虚。从连廊和天井，雪花一样往下飘撒着各种书本、习题和卷子，之俏和花皮隔着走廊的人群看到了彼此，跑过去紧紧抱在了一起。
下一节：第二章 21 山水有相逢
PS：下一节开始进入大学生活了~ 目前全文已完稿，每周更新，GZH吉莉安是颗大橙子进度会快一些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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