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梦

作者: 清哥儿 | 来源:发表于2017-01-07 20:59 被阅读0次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我抛起水袖,双指在半空虚捺出一个花样来,最后一个音悠长婉转,绵软的像梦。

      一折唱罢。

      台下喝声如潮,不时有些碎银绢花抛上,我不动声色的避过,退至幕前,躬腰。极轻的一个礼。起身时,状似无意瞥了一眼右二桌。桌上依前堆着松瓤卷,合着一壶李记青梅酒,桌前端坐的,却是仍陶醉在戏里的茶客。

       我款款笑着退下台。裙摆微长,行走间若青莲微放。

       你果然没有再出现。

       走了么?走了也好。

       后来,每当有人在隔间议论品名时,我总会想起那个春雨初霁的午后。

       那日我一曲唱罢,隐在门槛旁斜倚着吃茶。江南雨后,愈发显得清妍,我低头啜一口龙井,你含笑的声音恰好在此时飘进。

       “紫笋虽好,却也需好水堪配。虎跑不及惠山泉,惠山泉下游水亦不若上游轻浮美妙。但若认真论起来,孤山上梅花盛着的雪才最妙。旧年我在西湖旁客居,扫了数十棵梅雪酿了两小坛子水,埋在棵枝根粗壮的柳下,待到饮时取了丸蟹眼青的盏子配着,那才不负人间第一茶的誉称。”

       当时是好奇,绕了帘子,想看看这个说茶说得头头是道的家伙。可后来,我却时常回想,如果没有看那眼,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这个世界最无奈的,不若是,如果当初。

       可叹我当时,并没有那样的觉悟。

        花梨木上依次排开素白瓷盏,有人正挽了袖子提壶注水。清冽的水声,将一切喧嚣洗净。

        “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你恰在此时抬眼,见我时不过微微一笑,“姑娘此刻怕是寻茶而至?”

         我有些奇异于你的反应,听闻此话,未及深思便胡乱点了点头。

         “既如此,在下便请姑娘喝一盏,”青色衣襟拂过漆桌,推过一杯新茶,面上仍是一派笑意吟吟,“不过茶与棋皆为我所爱,姑娘喝了我的茶,便需陪我手谈一局方罢。”

         檐外燕子声如呢喃,我愕然抬头,一眼望进你如水般深幽的眸。

         从此,便坠入永不超生的梦。

         那以后,遇上你便是常事。

         我依旧青衫水袖。戏台上分分合合,演着他人虚虚实实的梦。只是每回顾盼,宽大的袍袖掠起间,总能看到你眉眼吟吟,好整以暇的在台下自斟自饮。

         一派风流。

         烹茶,论棋,谈曲。若问我那些日子里有何回忆,我只能忆起这幻梦般的六字,这六字如此短,启唇不过一瞬,这六字如此长,缠绵着演绎了一段岁月。

         若能这般继续下去,那该多好,可世事从来不如人料。

         你如常谈笑风生。黑子“啪嗒”落下杀尽我最后方寸。在我又一次连连叹息之时轻笑,落下的话却似千钧,“我赢了。明日我也便走了。”我蓦然抬头,下意识脱口而出:“为何?”为何?为何告别如此之突然让人猝不及防?为何明知我有意却依旧如此决绝?为何要走也谈笑风生一派洒脱不染离愁?

         提壶注水的手似乎一顿,你挑眉,抬眼认真凝视着我,随即又是一笑,轻声道,“今日之缘,明朝逝水。”顺手推过一杯龙珠茉莉,不带我做任何反应,又开口道,“几日不曾见你登台了,今日不如唱一曲以作留念吧。”

         我怔怔盯着那杯龙珠茉莉,青绿的茶汤晕开又重聚,而我,仿佛听见梦碎的声音。

         那日午后,我换了百蝶穿花春锦裙,及腰长发未束,戏台上一曲《游园》,演到伤情处,恨这曲中杜丽娘伤春太过,也恨自己,本该是冷清的戏子优伶,却偏偏动心,错伤了自己。

         一步步踱,一步步唱,“这般花花草草随人恋,生生死死……”,戏台下你终于失了惯常微笑,眼神落在虚空处,一存一灭。

         而我唱罢此曲,台下的你已不见踪影。桌上徒留一张纸笺,依旧是那手清隽洒脱的字迹,对着五月阳光看来,却凉彻入心。

         我本洒然自在游,天地之间任我去。何必伤心,不必忧心。

         后来,我日日登台而歌,而你,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些日子里的梦,都是我一个人在台上孤伶伶唱着感伤的曲,无人听,无人赏,醒来时凉风冷月,独对寒树孤鸦。

         若不是情到深处难自禁,又怎会柔肠百转冷如霜。

         其实戏子,从来便不该有梦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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