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原本不是凡间物

作者: 茹果君 | 来源:发表于2017-03-23 14:21 被阅读170次

    林语堂写到红玉之死,不禁潸然泪下:“古今至文皆血泪所写成,今流泪,必至文也”。

    红玉是中国传统文人心目中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她聪慧,多才,常病如弱柳扶水,多愁善感任性自傲,却又纯真如水,不懂人间奸恶。

    “红玉是中国旧式家庭的女孩子,敏感而心细”。

    人说“三岁看老”,红玉五岁随父母到姚家,小小的年龄就显露出高度的自尊心,敏感的心态,和姚家二少爷阿非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芳心早就系在阿非身上,却偏偏总是拿话语挤兑阿非。

    “红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阿非面前,她总是要把话说得那么惹人生气,其实心里并没有那么凶狠,结果自己一回到房中,想起他来,又深悔不应该。这就是男人头脑比较简单的缘故,也许是女人有一种要制服自己所爱的男人的天性,也许只是女人要考验一下子她对男人是不是真控制得住。”

    林语堂是男性作家,对情窦初开的少女心态把握了一些,但并不太准确,女孩子思想比较单纯,当她最初爱上一个男人时,她的爱是最纯粹的,并没有想到“制服”、“考验”什么的,用现在的话来说,为什么会那么“作”?

    因为刚开始爱的少女,并没有什么心机手腕,要爱就使劲爱,同时也拼命地索取爱,对“爱”这个东西并不太了解,以为和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那样,有多少努力就有多少收获,却不知道“爱“这个玩意儿,是最没有公平可言的。

    何况“红玉是个天赋很高,因此也是个很任性的少女。她把真纯的爱完全倾注在阿非身上,因为她富有才气与娇美,不屑于为了别有动机去取悦于人。她年轻,自傲,任性,不屑于去用阴谋诡计”。

    人们总是不珍惜轻易到手的东西,不管有多美好。

    所以阿非虽然真心爱着红玉,但阿非不是贾宝玉,不会体贴妹妹的心,不是与丽莲把臂同游,就是与宝芬拉拉扯扯,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两个女孩子都不是普通的交往对象,丽莲一直想取代红玉嫁给阿非,而宝芬最后真成了姚家二少奶奶。


    可怜红玉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想得太多,心思过重,连姚老先生都看出来了此女“过于聪慧恐夭寿”,迟迟不愿意给他们两个定亲。

    红玉喜欢莫愁,认为三姐“诚恳稳健”,而实际上,莫愁是不理解红玉的,甚至觉得红玉与弟弟并非良配,与立夫私底下说的话,可以看出来莫愁并没有达到红玉的精神高度:“她看小说一直看到深夜。看小说太多对少女不好。不过这还不算太严重,最坏的是她不能把事情看得开,而且好胜心太强。这就是她的病根儿。你听到人说‘庸人多福’吧?但是你听说过‘聪明人多福’吗?人最好糊里糊涂,才容易享高年。”

    倒是早早嫁出姚府的木兰,真正懂得红玉的心灵,知道这个少女的忧愁烦闷。

    当红玉对木兰说:“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怕失去他。“

    木兰回答:“这就是你爱得太深了。爱是永远不能封口儿的创伤。女人爱别人的时候,一定会觉得失去了什么,那是她心灵的一部分,她于是各处去寻找失去的那部分灵魂,因为她知道,若不去找到,自己便残缺不全,便不能宁静下来。只有和自己的意中人在一起时,才又完整如初;但是自己的意中人一旦离开,自己又失去意中人携走的那一部分,那就直到重新和意中人团聚时,才又得到安宁。”

    莫愁具有世俗的智慧,所以她从衡量利弊的角度来看,红玉这样实非好事,应该放弃自己的一些胡思乱想,才能得到平静和幸福。

    连阿非也并不理解红玉,阿非爱红玉的才华,红玉的美貌,怜惜她的体弱多病,两小无猜就建立起来的感情,但阿非并非真正爱红玉的灵魂,他希望红玉能改一改脾气,像二姐木兰那样大气豁达,这说明阿非没有明白红玉的好处。

    反而立夫认为“宇宙之中,应当有六行,不只是五行。红玉应属于玉。她由皮到骨都是玉的,纯洁,高傲,坚硬,脆弱易碎。”

    红玉在爱情上终不如黛玉,虽然她的命运,她的才华,她的个性,都可以比拟黛玉,惟独没有遇见贾宝玉那样的知心爱人,灵魂伴侣,宝玉和黛玉相知很深,互相都明白对方的个性特点,黛玉从来不劝宝玉改正“调脂弄粉,不喜经邦救世”的毛病,宝玉也从不嫌黛玉的小性子。

    红玉很清楚,“阿非不是古代才子佳人故事里风雅才子那一型。所以她若是‘佳人’,阿非却不是‘才子’。他做一副对联都不会,嘴里说现代学校流行的怪话。电话、电影、英文单字,这些东西,他和丽莲都混用在嘴上,听起来多么刺耳。”

    三观不一致的爱人,即使互相深爱,也难免隔阂,没有共同的话语基础,只凭一腔热爱,想长长久久是多么困难的事啊。

    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不是得不到你爱的人,而是你爱的人,并不能理解你。


    这正是红玉成天害怕担忧的,她不能融入阿非的世界,阿非也不明白她的小心思,爱情中的女人,总是把对方的优点放到无限大,把自己看得特别低,红玉有颜有貌,才华品行出众,可是她总觉得自己病弱不堪,“我想你们的树结得果实累累的时候,我就像枯萎的花瓣儿在水上漂流了”。

    而阿非也从来没有认同她的思想,只是让她放宽心别多想别任性,红玉内心是憋屈的,不自信的,她从不知道自己有多美,有多好,因为阿非很少给她这方面的评价,阿非自己就是一个随性被西式化大大咧咧的少年,他爱红玉但他并没有意识到红玉有多么难能可贵。

    红玉才华惊人,不仅对出的对联让姚老先生喜不盛收挂在大门口上,后来又成为木兰组织的王府花园聚会中,一众摩登文化人物中最顶尖拔萃的女子,不仅是最美的,也是最有才华的,还能写明朝的南曲传奇。

    不管红玉有多出色,她自己身体的健康是她最为担忧的,她最怕就是阿非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怜悯,才和她在一起,“病使得她多么羡慕人家的健康,也使她多愁善感,见一叶飘零,随风入室,愁绪满怀,无以自解释。”

    当她看到阿非和丽莲一起游船,阿非与宝芬谈笑风生,这些都戳中了她心底的暗伤和不安。

    而无意中听到阿非谈论起另一个身体不好才华惊人的美女素丹时,说到:“男人就是那样儿……由于怜香惜玉……宁愿伺候她一辈子……她好美,就是任性。”

    这是致命的打击,红玉认为自己一直以来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她是自尊心非常要强的人,绝忍受不了别人对自己的同情和怜悯,尤其是来自爱人的同情和怜悯,她要的是平等的纯粹的爱情。

    与其说是红玉的身体,让大家担心与阿非不长久,实际上,最后红玉不是死在自己的身体上,她是死在了自己的孤独和寂寞上。

    “质本洁来还洁去”。

    人们都会老去,然后不复从前的风华,而红玉,她永远不会老,不会俗,不会变得老态龙钟庸俗不堪,对于红玉来说,或许她宁愿如此,也胜过掉于污浊中。

    她是瑶池仙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奇女子,若是看着她的灵气一点一点地被这个不理解她的世间磨灭掉,或许她的逝去,未尝不是一个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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