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飞魄散

作者: 崔廷伟 | 来源:发表于2017-02-07 23:25 被阅读54次

                      魂飞魄散

    下班回家,当刘雯看到桌上留着的字条,清秀的字迹却写着悲伤的内容:

    雯雯,当你看到这张字条时我已经离开了。有些这么多年苦难的生活,就像一首首苦难的诗,它总抒发着我悲苦的情感。不要悲伤,就像花谢叶落,一切都归于沉寂了。

                                           ——林静

    刘雯看着眼前的字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愣愣地呆坐着。眼泪倏地迷蒙了双眼。忽然一阵急促的电话想起。

    “您好!是林太太吗?”

    刘雯触电似的从椅子上弹起来。

    “我是,林静怎么了?”

    “我是咱们区警察局的,您节哀,你丈夫出事了,来一趟警察局!”

    刘雯脑子轰然一声,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她用手强撑着椅子站起来,连手包都没提,冲向了警察局!

    林静,感觉自己脚底轻飘飘的,头发,衣襟,袖口都在滴着水,裤子湿漉漉地紧贴在腿上,永远也干不了。赤裸着双脚,肩膀,胳膊和裤腿上沾着些水草叶子,就连胃里也反着江水和水藻的味道。

    他绕过秦淮大桥,他看到打捞他尸体时的警戒线还没有拆除,消防车留下的车辙清晰可见。一个记者模样的人拿着话筒,正在问一个穿着黄色环卫服的环卫工人一些问题,那个环卫工人林静好像在哪儿见过,只见他一边说着什么,一边还用手指着秦淮大桥。旁边站着一个扛着摄像机的小伙,看着比林静小一些。

    林静像一只落汤鸡,急忙朝那几个人跑去,只是感觉身子轻飘,赤脚踩在鹅卵石上和玻璃渣上也没有感觉,也不流血,只是身后留下一道道水痕,身子经过的地方,土地就湿了。林静向那个记者、摄影师和环卫工人打招呼,甚至扬起袖子将水滴撒向他们,但他们都不曾理会。他听到环卫工人叹息了一声:“唉,这么年轻的生命,可惜了!”林静确信自己已经和这些人不在一个世界了。他挪步向前,脚底下是一摊积水。

    “我得先回家里去看看,我的妻子和儿子!”林静这样想着。

    天气灰蒙蒙的,霾笼罩着城区,林静不由得又咳嗽了几声。他在衣服兜里找了好几遍,都没找到口罩。那个口罩是学校给教工们发的福利,一个天蓝色的口罩,平时上下班他都戴着。近几年来,冬天的霾越来越重,很难再看到蓝天白云了。往往可见度很低,空气质量很差。于是交通事故频发,汽车限号,高速干线关闭,飞机晚点延误,学校停课……乘客们怨声载道、谩骂不休,铁路局航空公司也怨声载道、谩骂不休,旅游业也受到重创,但生产空气净化器的电器公司、防霾口罩商却骤然抬高价格,谋取暴利。学生家长则因为上班无人看管孩子,不得不请假或将孩子托于不上班的亲戚朋友处。停课时间一久,家长们就烦了,联名要求学校复课。倒有学校始作俑者,顶风补课。河南一中学因霾停课期间,组织学生在操场露天考试。西安某名校补课,被学生向教育局举报,学校领导下令让班主任们通过电话号码查举报学生班级姓名,查出后给予通报批评处分。哪知是另一名学生用该生电话举报,因此被处分的学生十分委屈,将此事捅到网络上,一时弄得沸沸扬扬,教育厅和市教育局迫于舆论压力,不得已处理此事,最终以警告和约校领导谈话的方式草草了事。雾霾仍没散去,闹剧还在进行,整个社会人心浮躁。

    林静又全身上下搜了一遍口罩,仍然没能找到。他晃晃悠悠地行走着,远方几处高耸的大烟囱里依然冒着白烟。街道上行人不多,一个个戴着口罩,脸无表情,目光茫然。

    林静觉得有些累了,他觉得应该坐公交车回去,但是他的钱包和卡都不见了。他想着反正别人也看不到我,我就用灵魂蹭车。12路,他再熟悉不过了,曾经多少个日夜他乘着12路车上下班、逛商场。他明知别人看不见他,但蹭车还是十分不好意思!车厢里又洒下两行水渍。

    林静觉得很累,他找了一个座位坐下了。旁边一个妇女正打电话。

    “开了两指了?”她说,“那就快了,头三指比较困难,只要开了三指就好了,加油!”林静忽然开始想妻子和孩子了。

    林静下车后,座位底下又流了一滩积水。但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下了车,此时已是上灯时分。城市里华灯初上,公园里火树银花。可是夜毕竟来了。

    绕过公园,转入熟悉的小区,悄无声息地进入家门,他才发现门已经阻挡不住自己了。手包安静地躺在桌子上,椅子侧躺在地上,刘雯没在家。林静轻飘飘地从家里出来,向岳母家走去。刘雯果然回了娘家,此刻她正坐在卧室低声抽泣,林静想去安慰,无奈阴阳两隔。这时门开了,林静看见岳母端一杯牛奶进来了,嘴里嘟哝着:“这地刚才还干着呢,怎么就湿了?”将牛奶放在床头柜上,岳母对着女儿说:“我女儿命苦啊,可人死不能复生,你要保重身体,孩子还需要你来照顾啊!听话,把牛奶趁热喝了吧!”

    林静看得眼热,却落不下泪来。转身来到客厅,见岳父坐在沙发上,喝着酒,眼睛和脸颊泛红,左手夹着一根烟,吞吐着烟气。忽然次卧传来孩子哭声,林静忙不迭地飘进卧室,想抱起孩子,却发现无能为力,可他惊奇的发现,孩子似乎能看见自己,就像以前一样,一看到林静孩子就笑得手舞足蹈一样。林静一进卧室,孩子的哭声便戛然而止,转而手舞足蹈、笑眼迷蒙地看着林静。岳母闻声赶来将孩子抱出卧室,又是一脸疑惑地看着地板上的积水。林静觉得孩子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看,直到主卧的房门挡住了父子之间的视线,又听见孩子尖利的哭声。他深刻地感觉到这种两世永隔的亲情已经成了一种煎熬。这是一种巨大的伤痛——明明看得见亲人却不能交流和安慰。他实在接受不了这种煎熬,失落地回到家里。

    林静想睡觉,但闭了半天眼也睡不着,踅摸到书房,翻开日记本,本上的笔迹依然清秀可见:

    《坎坷的生命起点》

    孩子,4月29日是个难忘的日子。头天晚上你妈妈开始阵痛,你可知道,她整整一夜未眠,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但那是迎接一个新的生命,你妈妈她含着眼泪笑着,那是她最美的时刻。我们共同期待着你的到来,静谧的夜,昏黄的路灯照出了一个未知的生命历程的开端。

    第二天一大早,你奶、姥爷、姥姥、我匆忙吃过早饭便马不停蹄的奔向市第一医院(你妈妈孕期的检查都是在这儿做的),办理了住院手续后,又是漫长的等待,你妈妈一夜没睡却没有睡意,阵痛让她坐立不定,但依然能看出她脸上的幸福,那伴着阵痛的幸福,那充满期待的幸福,那生命得以延续的幸福……

    阵痛越来越频繁,差不多十分钟一次,在这个不算热的四月底,你妈妈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医生听胎心,孕检时第一次听见那透过胎心测试器发出的“咚咚咚咚”声时我差点哭出声来,心里有复杂的情感:激动、紧张、惊喜,只是将脸恨不得凑到你妈妈肚子上磨蹭着,笑逐颜开。而此刻我只希望你早点来到这个世界,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世界。

    听完胎心,又做胎监,我侯在产房外,一道铁门将我和你们母子相隔,20分钟漫长的等待对于我来说是一种煎熬。医生告诉我离生还早呢,让我扶着你妈妈在楼道你来回走动,以加快宫口裂开。你妈妈强忍着痛扶着我的手臂,缓缓的走动着。阵痛的频率越来越快,差不多5分钟一次,每次阵痛来时你妈妈身子都直不起来,爬伏在我的手臂上,脸色阵阵大白,看着真叫人心疼。

    阵痛的频率到30秒一次时,你妈妈被搀扶进产房,你不知道你妈妈吃了多少苦,多少次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出了泪痕,风吹干,再被泪水打湿,再风干……那一刻是晚上9点多。我搀扶的手心里全是汗水,当那一道铁门将我和你妈妈隔开时,我才后悔没有亲你妈妈一口,说些鼓励的话。

    9点半的时候医生告诉我们宫口开了7、8指了,我听见你妈妈撕心裂肺的喊叫,狠狠地用脚踢在墙上,一点白灰落在地上。

    接着是漫长的等待,等待着鲜活的生命,等待着你落地时的那一声啼哭,等待着母子平安出来,等待着希望,等待着时间……盯着医院走廊里的电子表上数字有规律地跳动,我的心的跳动却毫无规律可寻。

    11:42分时我听到一声清脆的啼哭声从产房传来,我的眼泪瞬间从眼角滑落。寂静的夜晚那一声啼哭听得特别显。我频繁地摁着产房的门铃,医生打开门探出头来气愤地说“按什么按,有完没完!”看着她那张气愤的脸,我高兴极了。

    “生了吗?”

    “生了,男孩,七斤整,母子平安!”

    我真恨不得跳上去抱住医生,但没有。楼道里产房门口的灯亮得能看清你奶奶和姥姥的毛孔。

    我趴在门口急切地等你和你妈妈出来,等一切处理好,医生将你俩推出来时已经凌晨1点钟。你妈妈静静睡在手术车上,看上去累极了,已经睡熟了。你放在妈妈的脚下,也安静地睡着了。

    回到病房,你妈妈非常虚弱,艰难地将她挪到病床上后,你妈妈直说心慌气短,低声请求要吸氧气,护士却在一旁叮嘱着一定要让你妈妈尽快起来小便。我和你奶奶、姥姥极力想扶你妈妈起来,可刚扶着坐起来,只见你妈妈直翻白眼,接着便晕眩,不省人事,我心头一紧,声嘶力竭的喊着护士,你姥姥掐着你妈妈人中部位,大约30秒钟左右,你妈妈才缓过神来,我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缓和了一些。我责问着护士:“到底怎么回事,还不快把氧气瓶拿来?”护士也慌了神,经我提醒,才慌忙去取氧气瓶。那一晚直到凌晨4点,你妈妈竟然没能坐起来,一坐起来就心慌气短。护士凌晨四点后才请来心内科一个医生前来诊疗,接着便是化验血常规、心肌酶、细胞五类分析,做心电图,医院里只有我匆匆的脚步、你妈妈虚弱的喘气声和冷冰冰化验血和做心电图医生的脸。

    天渐渐亮起来,东边泛起了鱼肚白,由于你妈妈一夜未小便,护士给插上尿管,插尿管时的疼痛让你妈妈虚弱的手有力地抽在护士的手上。而直到此时我还没有仔细看过你,我的孩子。

    孩子,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你妈妈生你有多辛苦。你一定要好好爱你妈妈!

    第二天你妈妈逐渐缓过来了,但依然很虚弱,但当你的小嘴噙住你妈妈的乳头时,我看见她幸福的微笑,能融化整个世界!你奶奶和姥姥围着你,看也看不够,争抢着要将你抱在怀里,全然忘了我也该抱抱你。

    然而沉溺在高兴中的家人们怎么也没想到悲伤接踵而来。你出生第二天的早上,医生告诉我们,你黄疸值19,比同期的婴儿要高得多,让我们马上领你到儿童医院治疗。你姥姥抱你走时,你妈妈哭成个泪人,出生才两天就让母子别离,这是何等残忍的事情!我忍着心里的苦痛和你姥姥一同将你带至儿童医院就诊,大夫说黄疸值高,要随时观察,需住院治疗,住院期间,婴儿和大人(包括孩子母亲)隔离,一周只能探视一次。我犹豫了,在住院证上签字的手直打哆嗦,但是我又怕耽搁了你的病情,无奈只能签了字,将你独自搁在新生儿二科。你妈妈不忍,整天流泪,你姥姥一再劝说你妈妈坐月子期间不能流泪,否则会留下后遗症。但依然不能收敛住泪水。那两天家人之间气氛十分压抑,让人透不过气来,每个人脸上都透露着悲伤的神色。

    你妈妈出院的那天,阳光明媚,花团锦簇,但一家人依然沉默不语……                                                 2016年5月17日

    林静一口气看完日记,呆呆地又想着媳妇儿和儿子,袖口的水滴滴到日记本上,墨迹浸染开来。林静以为是自己的眼泪,习惯性地去擦拭,可空有悲伤,哪来的眼泪,其实他真希望能够涕泗横流地哭一场。

    林静突然又特别想刘雯,哪怕再跟她说一句话。今天看到她时,脸色憔悴,形容枯槁。她所受的苦难还不够吗?为了生孩子差点丢了性命,孩子出生第二天母子忍痛分离,林静依然记得刘雯和孩子分别时的留恋的眼神和恓惶的眼泪。谁成想这一分别,再见竟是三十多天之后。坐月子期间,她整天以泪洗面,郁郁寡欢。别的女人坐月子是幸福的,可是刘雯的坐月子留给她的并不是幸福!女人啊,一辈子能有几次坐月子的机会啊!林静忽然觉得心痛无比,他怎么舍得让这个不幸的女人再次伤心?他依然爱着她!

    《长夜》

    “生年不满百,常怀百岁忧。”其实我也想及时行乐。我想着倘若我一人,能够了无牵挂,背着行囊,游走四方。每到一地,打工赚钱,稍有积蓄,遍游当地名胜,领略山峦河流之秀丽,人文底蕴之丰厚,若偶有所感,则付诸于文字,哪怕只言片语也是好的。待到游遍此地,再换另一地,如此便访名山大川、名城帝都,了此一生,岂不快哉!即使路途坎坷,甚至不幸殒命,又有何憾!

    然而,俗世的牵挂羁绊着我。

    我本出生贫寒,父母又多子。于是自小立志苦读,想着定要走出那个穷乡僻壤,改变家庭落后的状况,至少能让父母享享清福,以报父母养育之恩。

    如今已到而立之年,功名未成;事业虽说已立,但买房借贷,犬子就医,经济已然入不敷出,有时却得父母帮衬。父母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龄了,还得在外打工。心中甚是惭愧!

    窗外霓虹灯闪烁着,马路对面的高楼上装的流苏灯照亮了客厅,彻夜不灭。

    我听到媳妇和孩子轻微的喘气声,他们已经熟睡了。

    今天吃了一顿火锅,我的银行卡里已经不足200元钱了。忽然有种颓然欲倾得感觉,人到30,到了最艰难的时候。我细数着每月的开支:房贷2500,家庭基本生活费2000+,孩子医药费2000,奶粉、纸尿裤、衣物、玩具费2000,房租:2000+。我忽然有种置身于漩涡中,拼命挣扎,但终不能脱离的感觉。

    有时候我在想,人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累,守田耕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沐着山气,伴着飞鸟,守着真意,不挺好吗?

    但我觉得媳妇和儿子一定不会这么想。

    想想我这30年,以入世的心态开始,却以出世的心态结束;受传统儒家思想的影响,却体会到了道家的思想的真意。我该怎么抉择?

    这注定又是一个漫漫长夜!

    2016年6月12日

    在这段最艰苦的日子里,林静经常这样想,他经常会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儿子,也不是一个好父亲,更是一个失败的丈夫。他也经常想,如果自己不结婚,按照自己理想的生活安静地生活下去,虽然有些自私,但也不失为一种美好,可时光不可倒流。林静看着清秀的字迹被袖口的水慢慢湮没,脚底下又是一摊积水。

    林静此时游离在阴阳两界之外,非人非鬼,游魂无处安放。他忽然想应该去看看自己的尸体,按照当地警局习惯,死尸查验完毕应该会停放在市医院的太平间里。

    林静向市医院太平间走去,太平间十分幽暗,呜呜咽咽似有哭泣的声音,林静循声看去,却见一个中年妇人,身体也轻飘飘的,右眼珠子斜掉在右脸颊上,鼻子歪在左边,正在一具残损的尸体旁哭泣。林静赶上前去。

    “你为什么哭泣?”

    “我来看看我的身体,看到这个残损的身体我心里难受。”

    “你眼珠子掉了,鼻子歪了,我给你扶正!”林静一边说,一边伸手将中年妇女的眼珠子塞进眼眶里,鼻子扶正。

    “疼吗?”林静问。

    “不疼。”

    “你是怎么死的?”

    “雾霾太大,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

    “你的右腿呢?”

    “不知道,我来时就没见,所以我才哭,估计是撞飞了。”

    “高速公路不是限行了吗?”

    “当时我们正在高速公路上听广播里说高速公路限行,正打算拐入匝道,就出事了!”

    “你们?还有谁?”

    “我丈夫和我儿子。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中年妇女显得十分悲伤。

    “我想他们很好!”林静安慰着中年妇女。

    “但愿吧!你是来看你的尸体的吧,你看吧,我赶着去投胎呢,七天时间,我不想做游魂野鬼。”

    林静看着中年妇女离开,眼中充满同情。

    林静正在寻找自己的尸体,忽然觉得一阵阴风吹来,只听门“吱呀”一声,一位老人正站在门口。老人头发花白,精神萎靡,一直咳嗽,手里拿着一块手绢,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年轻人,你见我的尸体了吗?”

    “好像在靠南边从前往后第三具。大爷,您是怎么来的?”

    老人走向自己的尸体。

    “肺癌,正做手术呢,就不行了!”说着,用手从尸体的胸膛里掏出一块像肺形状的黑乎乎的东西,还滴着黑血。“你看,都成黑的了!”

    “抽烟抽的?”

    “大夫说是霾所致,‘霾’?我都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大爷,您知道人死后七天内要是没投胎转世是不是会变成孤魂野鬼?”

    “先要喝孟婆汤,过奈何桥,忘了前世才能转为今生。”

    “哦。”林静心想让我忘了前世谈何容易,哪怕七天一过真成了孤魂野鬼,有一天魂飞魄散也不能忘了妻子和儿子。

    林静心里懊悔,他本想纵身一跃便烦恼尽消,却不成想依然三千烦恼丝不断,剪不断,理还乱!不过他越来越坚信的一点是他越来越想念他的妻儿。

    林静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身体,其实他早应该找到的,只是因为身体被水泡得肿大,他不敢相信那就是他的尸体。淤泥盖住了大半张脸,脸蛋和嘴唇极度膨胀扭曲。上衣和裤子都被撑破露出肿胀的肚皮和大腿。若不是那红色的呢子大衣,深色牛仔裤和3A牌棕色皮鞋,连他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林静现在有些后悔选择跳江这种愚蠢的死亡方式了。

    等林静从市医院太平间走出来,再次来到岳母家门前时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刘雯像是一夜没睡,眼睑肿胀,黑眼圈深重,依然穿着昨天的工作服。次卧里传来了孩子的哭声,紧接着听见岳母哄孩子的“哼哼”声,岳父的叹气声。这时,刘雯的手机铃声响起。

    “喂,您好!殡仪馆那边联系好了吗?”刘雯的声音中充满了忧伤和疲惫,“哦,那就好,殡仪馆那边的流程您和工作人员沟通好,给您添麻烦了!”

    随后,房子里传来洗漱声。刘雯问父亲亲戚朋友是否都通知到了,特别强调了林静的父母。接着又是孩子的哭闹声。不一会儿,一家人已经穿戴整齐出门了。林静看见他们都穿着黑衣服,岳父还戴了一顶黑帽子,刘雯穿着林静给买的黑色短袖和黑色西裤,孩子胸前戴着一朵儿白花。其他三人胸前也都别着白花。

    林静随着他们一块儿去了殡仪馆,开车送他们去的是刘雯一个最要好的朋友。

    殡仪馆人山人海,人群中林静看到了昨天在市医院太平间里见到的中年妇女,手里抱着一个小男孩,中年妇女的眼珠子不知怎么又掉出来了,旁边站着一个男人,神情沮丧。

    林静轻飘飘地走过去。

    “你丈夫和儿子找到了?”

    “今天在殡仪馆见到的。你也来烧?”

    “嗯嗯,我本不愿意烧的,我们老家都是土葬,可是我妻子这边好像都是火葬。”

    “地方找好了吗?”

    “不知道。你们呢?”

    “你问他!”女人抱着孩子,用眼色示意让丈夫回答。

    “唉,选到南郊塬上了,我们一家子都走了,我父亲和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欲绝,一病不起,家里的事都是家门里伯叔侄子料理,就一切从简了。呶……”男子说着将头转向旁边的“富贵厅”,“看见了吗?这边几个厅都在排队,每天都烧不完,那边却被包了圆场。”

    林静向富贵厅看去厅外孝子贤孙众多,清一色的黑色宝马停了一排,花篮都摆到花园里了,还是摆不下,又绕着花园差点摆到马路边上。西装革履的祭奠者络绎不绝。

    “死者是什么身份?这么阔气!”

    “听说是副市长的母亲,听说棺材是檀香木做成的,每一条边上雕刻凤凰,镂空嵌上黄金丝,棺材盖上全镶上珍珠。墓地选得是市中心的安馨墓园里最好的,你知道的,那个墓园最便宜的也得上百万!”

    “唉,人呐,活着攀比,死了还要攀比!”林静叹了口气,但从内心里依然希望自己被葬得风光些。他四下里望了望,才发现像他这样等待火化的孤魂们到处都是,等看着自己在尘世上留下的肉体化为灰烬,大部分都放心地赶赴阴界,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好人便上了天堂,凡人则转世投胎,恶人则下了地狱。至于自己到底算哪一种,林静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是他不想过奈何桥,也不想喝孟婆汤。

    林静的葬礼仪式开始了,哀乐起奏,亲戚朋友依次排开,将自己的尸体合围。林静发现指挥仪式的是自己多年的老友老杨,老杨为人忠厚,通情知礼,林静对他很放心。现在回想起来早上和刘雯通话的应该就是老杨,心里甚是感激!

    林静看见刘雯抱着孩子,一边拭泪,一边还礼,而刘雯旁边竟然是自己的父母双亲。林静瞳孔张得老大,眼睛肿胀,但还是流不出眼泪。母亲哭得撕心裂肺,已经站不住了,他想上去扶一把,但发现湿漉漉的双手如同幻影,什么也抓不到。父亲一夜之间竟然发如白雪,精神颓唐,而今白发人送黑发人,捶胸顿足,涕泗横流。父母在亲朋的搀扶和安慰下退出厅外。

    对于父母,林静觉得是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了,他跪在父母的面前,使劲将头头磕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喊着“对不起”,但除了地上留下一滩积水外,没有人能够听见。

    第一排上前鞠躬的是林静单位的郝校长和同事们。郝校长脸色沉重,圆脸矮个,腆着个肚子,大腹便便,由于过于聪明“绝顶”,顶上寸草不生,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林静同志英年早逝,我校失一位好老师,学子们失一位好师长!”郝校长和同事们深鞠三躬,刘雯赶紧答礼感谢。紧接着大家一一鞠躬,刘雯一一答礼。

    对于这位郝校长,林静怀着复杂的情感,不知道对他是爱是恨。林静陷入了那段惨痛的回忆之中。

    2010年夏季,林静大学毕业,那是一个就业困难的时代。在经过多次试讲,林静在上百人中脱颖而出,被郝校长看中,应召入校(私立学校)。入校以来林静兢兢业业,努力奋斗,在六年的工作经历中三次留下来带毕业班,多次被评为优秀。

    当时正直国家办学,减免义务阶段学生学费。教师工资则由国家财政补给。教师工资锐减,尤其是施行九年义务教育以来,许多公办完全中学不得不私办民营分校以创收,补贴教师收入。国家对比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这个只看升学率的应试教育的大背景下,中国教育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纯公办性质的学校,工资由国家财政发放,没有升学压力,教师得过且过,不必疲于奔命,于是升学率不断降低。而私立学校则为了创收,不断想办法提高学费,同时提高升学率以扩大招生范围,林静认为其中最有成效的当属教师工资发放方式的变革,这真是一次伟大的变革!教师工资采用“基本工资+绩效”的形式发放,所谓绩效,就是成绩与工资挂钩,成绩优,升学率高,则多得;反之则少得,甚至面临被开除的风险。于是私立学校教师无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拼命提高升学率以维护自身利益。教师有的得过且过,有的为利益驱使疲于奔命,这也是这几年教师地位下降的一个重要原因。这样虽然国家实现了九年义务教育,但没有家长愿意将孩子送至公办学校接受教育,尤其是在这个空前重视教育的社会中,除非家庭实在贫困交不起学费的家庭才无奈将孩子送至公办学校混日子。义务教育本来是一项利国利民的政策,最终却使得上学成本比施行义务教育之前还要高。但为了孩子,许多家长不惜花费巨额借读费供孩子上好学校,于是许多所谓名校的天价学费便应运而生。

    近几年,随着私立学校的兴起,文化课补习班也如雨后春笋般遍地发芽,哪里有需要,哪里就有市场。许多一线在职老师为了生活更加优裕,被补课班高薪聘请利用课余时间代课,这便招来社会各种口舌。于是国家教育厅又颁布了在职教师不得利用课余时间有偿家教的红头文件。但文件颁布后,似乎监察不够或是无从监察,反正家长们依然希望在补课班上课的是有经验的在职老师,为生活所迫的在职老师们依然出入在各个补习班。甚至有部分老师见报补习班有利可图,便打着别人的名义办补习班。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只要没有人向教育局举报大家都相安无事;其实那就是一层透明的窗户纸,只是没有人捅破罢了。教育局不捅,因为牵扯学校和人数众多,捅破了如果按规定处理,教育事业便要瘫痪;学校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捅,谁都不想担上管理不力的罪名;大部分家长们也不同,因为他们觉得反正孩子是要补课的,有一线有经验的老师补习自然好些。

    但是一旦捅破,你就成了众矢之的,教育局、学校、媒体、家长、大众无不想着惩之而后快。

    林静就成了众矢之的。

    人到中年,林静像一根上紧的发条,丝毫不敢懈怠。前两年楼市虽不如2010年左右紧俏,但房价还是居高不下,林静和刘雯决定买房,小两口花尽所有积蓄,东挪西借凑足20万的首付,以月供2500,还款30年的代价在三环边上买了一套100平米的期房。贫贱夫妻百事哀,背负这房贷,还要租房费、生活费,夫妻俩过得紧巴巴的。却不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孩子一出生便身患疾病,医药开支一下将本不富裕的家庭推进万丈深渊。

    临近期末,办公桌前作业如山,桌面上一片狼藉。林静双脚在办公桌上一蹬,椅背和身体靠在墙上,仰面闭眼稍作休息。忽然电话铃声响起,是一个很少联系的大学同学打来的。

    “小林子,近来可好?”

    “还好。”平日里很少联系,这个档口联系,林静已经大概猜出是什么事了。

    “听说你在××中学高就?”

    “不敢,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说话方便吗?”

    “方便,你说!”林静说着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兄弟我办了个补习班,暑假想让你给代课。没问题吧?”

    “可以啊!”林静心想自己最近生活紧巴,正是花钱的时候,暑假这两个月上个课挣点外快。

    “方便的话在你们学校再找一个数学和英语老师,工资好说,只比同行业高不会比同行业低。”

    “我尽力吧!”

    “今晚上同庆楼,叫上两个朋友过来喝酒,我包间已经定好了,你千万别推辞!”

    “好,晚上见!”

    傍晚时分,一辆普桑出现在校门口,林静叫了两个同办公室的才聘来的两个小伙子上了这辆普桑。

    正是饭点,同庆楼里人头攒动。几个人来到“庆功阁”坐定。推杯把盏,酒过三巡,一个个脸上泛着红光。

    “瞧瞧我这老同学选这地儿,‘庆功阁’,这事必然得成!”

    “有几位兄弟帮忙,必然能成,我再敬三位兄弟!”

    “大哥,请放心,林哥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再次祝愿我们马到成功!”

    酒场是个好地方,三言两语就成兄弟,谈笑之间便订协议。又是一阵欢笑,几巡酒过。临近散场林静的大学同学拿出了三沓宣传单。

    “麻烦大家给自己的学生发一下,推荐一下,你们仨所带班级的学生来一个算一个,给大家提成。”

    林静等酒意上头,只觉晕眩飘然,像踩在棉花上,只随口应着,拿了传单便回学校了。第二天酒醒,林静看到传单才想起昨晚之事。

    期末考试结束,林静便叫来一名学生让将传单发给同学们,并叮嘱有补课意向的可打传单上电话咨询。林静还特意在课堂上再次强调,若有补课意愿的可打电话咨询,代课的老师都是咱们年级的老师。话语一出,林静并没有多想,却不成想正是这句话将他逼上了绝路。

    炎热的七月,蝉声高奏,在这个钢筋和混凝土打造的城市里林静像一只蝼蚁在拼命地维持着一个家庭,来自各方面的压力让他经常感觉自己十分渺小。他经常独自一人吟唱苏东坡《赤壁赋》中的句子:“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身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生活的压力让他吟唱不出李白《行路难》中的“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豪情万丈来。

    这一日正奔赴去补课,忽然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从这一刻起林静的电话就几乎没有停过,直到随着他一起沉入江底。

    “您好,请问是林老师吗?”

    “您好,正是。有什么事吗?”

    “我是你们学校一个孩子的家长,听孩子说你朋友开了一个补课班,代课老师都是你们学校的老师,是吗?我想给孩子咨询一下。”

    “嗯,是的。”林静随口答道。

    “好的,那您方便说一下补课班老师的电话和上课地址吗?我们过去问问。”

    林静毫无防备,如实应答,电话里传来一声“谢谢”,之后便是盲音。

    林静刚挂断电话,还没来得及将手机放进裤兜,电话铃声又响了,一看却是郝校长。林静心想假期校长打电话所为何事?忽然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将手机紧紧捏在手里,并不打算接。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林静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接吧!”

    “喂,您好,郝校长!”

    “你是不是在补课班代课着呢?你是不是在班里发传单,并且告诉学生你和咱学校其他老师在补课班代课着呢?”郝校长语气生硬,责问道。

    林静一时只觉得脑子“嗡”一声,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心想,这事绝不能承认,承认了我的饭碗就没了,一家子的开支怎么办呢?于是答道:“校长误听了谣言,没有的事儿。”

    “你别骗我了,刚教育局打电话来说有一个你们班的学生家长打电话举报,说你在班里发传单,还说你和咱学校其他老师在补课班代课着呢!并且家长已经将此事捅到网上,你自己上网看看!一会儿会有陌生电话进来,说话一定要小心,不要再把学校扯进去!”

    “郝校长,事已至此,我该怎么办?”林静一时慌了手脚。

    “怎么办?现在媒体舆论给教育部门施加压力,教育局又给学校施加压力,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给学校和我造成的名誉损失巨大,我是帮不了你了,自求多福吧!”

    林静挂断电话,忽然觉得事态似乎远不止想象的那么简单,忽然想起刚才的陌生电话,心里害怕起来。电话铃声又响了,是那个大学同学打来的。林静一拍大腿,重重地“唉”了一声,瘫坐在路边。

    “小林子,不好了,刚来了几个自称是记者的人,闯到补习班,拿着话筒和摄像机又录又采访学生又向我要办学资格证,我哪有这些。我听记者问到你了,你自己小心点!”

    林静右拳狠狠地砸在路边的电线杆上,心里骂道:“可恶的狗仔队!”

    林静打开手机流量,发现新闻网页、微信朋友圈已经转发了多条。

    电话铃声又响了,林静也不接也不挂,任铃声响着。

    林静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能到教育局去碰碰运气。

    教育局长的门半掩着,林静听到局长正在打电话,好像正在讲他的事。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林静害怕局长听见,赶忙挂断,将手机铃声调成震动。

    “我会严重处理的,厅长,请放心,绝不姑息!”

    林静恍惚间听到这一句话,心头又是一凉。他正打算敲门进去,听见局长的办公电话又响了。只能退了回来。打开手机网页,发现本地官网上的新闻头条报道的正是自己的事,“一线教师触碰教育红线,暑假顶风进行有偿补课”的标题赫然入目。

    林静面对大众媒体的报道无能为力,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教育局长身上。

    “小王,马上召集全体同志开会,哦,对了给郝校长打个电话让他也参会!”局长愤愤地撂下电话,“尽给我惹事!”

    林静听到此话,心中怯了三分,但还是鼓足勇气敲响了局长办公室的门。

    “请进!”

    “局长,您好!”

    “什么事?”

    “我是林静。”

    “我帮不了你,你走吧,我还要开会!”

    “局长,您手下留情,您的一个决定可能决定着一个家庭的幸福。”

    “林老师,这几年教育局狠抓在职教师有偿补课,这是红线,不能碰。我想你们校领导也一定三令五申强调过此事。”

    “局长,我深知自己犯的错误,真心悔过,求您想想办法啊。”

    “林老师,不是我不近人情。此事现在在媒体上闹得沸沸扬扬,作为教育局长,又有红头文件,想压也压不住,我得给民众一个交代!不瞒你说,上级已经来了命令,让我严肃处理此事。回去吧,等待处理结果吧!”说着局长拿着文件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

    林静呆呆地站在局长办公室里,像一樽雕像。电话不断地震动,他丝毫没有觉察到。

    从教育局出来,林静看到郝校长进了教育局,神色匆忙。林静木木樗樗地站着,郝校长差点撞进林静怀里。

    “啊,林老师,你在这里做什么?”郝校长一脸疑惑。

    “求求你郝校长,你帮帮我……”林静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等我消息!”看着林静的神色,郝校长似乎懂了恻隐之心。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日头高起,蝉声高噪。柏油马路都被晒化了。林静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林静感觉自己的脚掌仿佛已经和柏油马路粘在一起,迈不动脚步。

    林静回到家,躺在床上,头脑沉重无比,他特别想睡一觉,但眼睛一闭就都是今天发生的事情,一切太过于突然,名誉、职业、生活也许就会在今天扫地、丧失、毁掉。现在郝校长的消息就是那根救命稻草,或许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静躺在床上想了很多,买房、买车、医疗、教育、生育、工作,压在一个普通人肩上的担子太重了。沉重的生活负担让人喘不过气来。他又开始想人生的真正意义,传统意义上的人生意义总宣扬着责任、担当,上孝敬父母,中爱护妻子,下养育子女;历史意义上的人生意义在于民族大义、集体主义。而林静现在只想逃离生活重担,什么欲望、责任都他妈滚蛋,他只想“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难道生活就应该背负这么多压力,生活得如此悲苦吗?

    林静想得入神,手机一直在震动都没听见。他拿起手机,23个未接,两条短信,有陌生的号码,但大部分是刘雯打来的。两条短信,一条是刘雯的,内容是:“林静,接电话,你的事情我听说了,你怎么回事?办什么事能不能用用脑子!”

    另一条是郝校长的,内容是:“林老师,教育局处理结果出来了,很遗憾的告诉你处理结果:吊销教师资格,终身不得任教。没收补课所得费用,罚款5000元。全市教育界红头文件批评,以儆效尤!顺便告诉你,下学期你不要来学校了。”

    林静的天塌了,郝校长的短信变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只感觉一股热血直充脑际,胡乱地冲撞着脑神经,身体不由自主地从床上弹起来,他又看了一遍短信,又念了一遍,眼神里充满失望。

    林静来到桌旁,拿起笔,奋笔疾书,写下了给刘雯的遗书。有一刹那,他甚至觉得他是一位英勇的斗士,挑战着这个社会。这一种感觉在他从秦淮大桥一跃而下时也曾出现过。

    林静从回忆中醒来时众人早已祭奠完毕,刘雯已经拿着骨灰盒开始走向了陵墓。陵墓在南郊塬上,林静见四下里十分荒凉,墓园南枕南山头,北面淮河,遥望中原,日月星辰都能朗照,的确算得上是一块风水宝地,心下便也有了安慰。

    身体已经化为灰烬,骨灰也入土为安了,林静忽然觉得不能再游荡了,但他也不想喝孟婆汤、过奈何桥,忘了前世;更不想转世成人再轮回到这样一个人间。他只是想静静地与父母妻儿相伴,度过这最后的5天。在这最后的5天里他终于有时间回家看看父母,有时间了解妻子的工作情景,有时间看着儿子醒来、嬉笑、哭闹、入睡……他觉得虽然不能和他们沟通交流,使他们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但这已经是他生前很难办到的了。

    七天很快过去了,林静越来越感觉自己飘忽不定,魂魄不能凝聚,意识渐渐模糊。当第八天的晨曦照射到自己身上时,只觉得自己眼前一亮,魂魄瞬间化作虚无,东方升起千万朵美丽的烟火,升腾成七彩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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