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零,过来。回家了。”冯苟蹲在地上拍拍手,一条棕色的巴哥朝他奔过来。他顺手一巴掌打掉了狗嘴里叼着的烟头。“你再敢把我丢出去的烟头捡回来,你就死定了。”冯苟用力揉了揉狗头,感觉心很累。
冯苟是住在这片地上的最后一家了。
他们这里是个城中村。两个月前开发商来,开动员大会号召搬迁。冯苟当时有事出去了一个星期,回来的时候发现大家都已经开始搬家了。他急忙跑到拆迁办公室去询问情况。结果人家告诉他,现在就他一家没签合同了,而且还过了约定时期,拿到的赔偿金会减少35%。冯狗说这不是欺负人吗?他问人家现在签还来得及吗?得到的回答是不管什么原因,签就拿65%赔偿走人,不乐意等着就断水断电。
冯苟是个驴脾气。他年轻的时候是搞室内装修的,老婆生病去世以后没有再找,也没有孩子。后来冯苟从朋友那里买了条巴哥,凑合着过。这几年冯苟退休后把家里二层小楼里里外外给翻新了一遍,还挖了个地下室存酒、腌菜。
一开始的时候地下室的出入口就用块破复合板盖住,直到有一天冯苟一不小心踩到了那块板。咔嚓一声,冯苟住了三天院。出院以后,冯苟就去订了一扇不锈钢的防盗门换了上去。结实!自那以后冯苟有啥重的东西都往那儿搬。虽然每次进出都很累,但冯苟觉得值!解气!
不过时间一长,门上的液压伸缩杆就被压坏了,掀开门就得扣在地板的勾上,不然一会儿就得合上,出来得用钥匙再开。
现在因为邻居都搬走了,冯苟出门遛狗也懒得栓狗绳。跑就跑呗,反正没人。招呼着狗往回走。小零摇着它本来就不长的尾巴,快步走朝前头。
“你们干嘛?给我滚出去!”冯苟隔老远就看见六七个人从他家走出来,玻璃窗全被砸碎了,门也被撞开了,屋里屋外被用红油漆泼得一片狼藉。话音刚落,小零就朝着几个人冲了过去,一口咬在了一人的小腿上就不松口。
“哎!小零,回来!快回来!”冯苟眼看小零冲上去就追了过去。可惜还是迟了一步。旁边一个人抄起一根甩棍,就朝狗头上抽过去,接连几棍下去,小零当场没了动静。冯苟疯了一样朝那人冲去。“老子跟你兑命!”他已是红了眼。这些年下来,他已经把小零当成了家人,他唯一的家人。奈何冯苟年纪一把,被人反手就摔在了地上。
“妈的!死狗!死老头!一个个都疯了吧?我他妈迟早弄死你!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不搬,20多亿的项目,砸我手里几个月了!再给你三天!不搬,你就等着去陪你的狗投胎吧!”男人骂骂咧咧,一口唾沫就啐到冯苟的脸上。冯苟被之前那一摔扭伤了腰,倚坐在地上看着毛发渐渐被血水浸得暗红的小零,眼泪成股的溢出。
那人说罢,又提起油漆桶朝冯苟屋里走去。他算是小半个项目负责人,因为有些势力就被开发商请来负责拆迁。他在屋里没走几步,外面躺着的冯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咬着牙朝屋里就冲去。冯苟不管不顾地撞开几个人,径直跑向地下室的入口,一把推开上面的纸箱,取下墙上挂着的钥匙,把入口掀开。探头朝下看了一眼,才如释重负地靠坐在墙角,抬眼看着面前几人。
“老头,我瞅瞅是个啥?”男人眼珠一转,态度突然温和许多,向前伸手把冯苟扶起。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盒中华拍在冯苟的手里。“老人家,今天哥几个喝了点酒,您是千万别往心里去,尽早把合同签了。我做主,您明天就签的话还是按原价补给您,怎么样?”冯苟颤抖着反手拍掉他递来的烟,胸口剧烈起伏。
“我告诉你小子,今天你们要是把爷爷的东西给弄坏了,把你们全卖了都赔不起。”冯苟
指着男人的鼻子骂。
“是是是,今天兄弟几个确实过分了,给您赔个不是,您把东西拿出来开开眼。改明儿合同签了,请您老去吃顿好的,摆酒道歉!”
冯苟推搡着几个人出了门,嘴里骂着“老子祖传下来的元青花,是你们这群短命的能看的?都给我滚!”
那人也不生气,笑着说“老人家,您和我们怄气是和我们怄气。但是您和谁过不去,可别和钱过不去啊,是吧?刚刚说的还算数。您明一早过去办拆迁签字,我给您打声招呼,按原价该补您多少补多少。大家各退一步,好吧?一定得去啊!等着您呢!”冯苟哼了一声,告诉他签了字,这事也没完!便转身回去了。
冯苟一走,男人的小弟们憋不住了,你一言我一语的问着男人为什么突然给他们使眼色,又对老头客客气气的。按他们的话说,这边拆迁,停水停电。周边这么大,连个监控都没有,老头不知好歹,就拖去埋了,谁能知道是他们干的?
男人又摸出盒烟,给小弟们一人散了一支。“出来做事不是打打杀杀,就成了得用脑子,刚刚不给那老头装了回孙子,这事能这么快解决吗?这就叫一棒子一颗糖,多学着点。”
这些个小弟纷纷拍起了男人的马屁,也是更加信服这个大哥几分。
男人背过身低头吸烟,谁也没看到他眼里的一丝阴险。
话说冯苟躲在屋里,看着几个人走远之后,才从屋子里出来。看着面前已经变形的小零,老泪纵横。摸着小零已不再温柔的身子,低声说道:“小零啊,你别怕。很快,很快就来陪你了……”
夜里,冯苟坐在门口,也不说话,就是看着天。他觉得拿掉星星,夜也不会变得更黑了。
第二天,冯苟一大早就背着个小包朝拆迁办走去。
他要去签字。
比冯苟更早的就是昨晚的男人。冯苟前脚刚走,躲在附近的男人后脚就进了冯苟的屋子。昨天晚上门就被他们砸坏了,他现在再进来自然是没什么问题。没错,这个男人昨晚骗了所有人,他昨晚突然的态度转变也是为了从冯苟嘴里套话,想看看是什么东西让老头这么重视。果然被他蒙对了,至于改合同,别逗了。他就是个混混头子,给人打工拿钱,哪有改合同的权利?只要把冯苟支出去,他拿完东西就走人,谁知道是他干的。要是昨晚明抢,被下面的弟兄看到了,那不得见者有份?他可不干亏本买卖!脑子里想着,手上却是一点不慢,推开了堆在地下室入口的箱子,顺手摸下墙上挂着的钥匙。伸手一拉,老头居然忘了上锁!男人心里又是一阵自得,自己昨天晚上还特意记下了钥匙放在哪里。结果压根用不上,一只手掀起盖子,一只手拿手机往下一照。嘿!果然角落里是有个瓷瓶!
他不再迟疑,连楼梯都不踩,一跃而下,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瓷瓶前,发现这瓷瓶原来还用保鲜膜封住了口。他心生疑惑,一把扯开保鲜膜。一股子乳酸菌发酵后的味道扑鼻而来。泡菜!这他妈居然是泡菜坛子!突然砰的一声,地下室一片漆黑。入口关住了!让人赶快爬上楼梯,他为了万无一失,留了个心眼,把钥匙也带着下来了。所以他也不是很紧张,一手拿手机照明,一手试着钥匙。可是慢慢地发现手上的一串钥匙没一把能打开这个锁!该死!赶快打电话叫小弟来救他!他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耳朵凑上去。发现一个不得不面对的绝望事实。
地下室没信号……
拆迁办公室里。
冯苟看着合同上的65%,而不是说好的百分之百,他摇头笑笑。办公室主任看着他,
签不签?不签过几天连65%都拿不到!
“我签,我签还不行吧?”冯苟接过笔,又按下了手印。
“今天回去搬家吧,明天你那儿就得拆了。”办公室主任见冯苟终于是签了字,心情很是不错。
冯苟没有回去。
他买了一趟今天的火车。
后来,冯苟出家当了和尚。青灯古佛,敲钟禅唱。
不知为何,冯苟进寺就告诉了住持此生不愿再造口业,修闭口禅。如今寺院中修禅的人,真可谓是少之又少,住持也就顺了他的意。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冯苟也收了徒弟,凡事亲力亲为,为人忍让恭谦。小徒弟对这个师傅也是打心里的佩服,觉得这庙里的高人也就寥寥几个,师父真是顶尖了。
小徒弟唯一好奇的一件事,就是时常看见师傅对着一个木盒子出神。师父也从来不让他看里面是什么。
冯苟圆寂。小徒弟继承了他的衣钵。整理遗物的时候,小和尚发现了这个木盒。他想着这便是师傅一生苦修的业吧。
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把生锈泛红的钥匙和一个钩扣。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