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下乡通知书拿到手后,一连几天都是母亲下班后紧紧张张地为我做着远走他乡的准备。
父亲远在内地,且身陷牛棚日久;二哥三姐也于上年秋深时赴山西农村插队;二姐身有疾病,一时自身活动都难;大哥尚在高校里参加运动还兼被运动着……,这算下来,家里也没有什么人可以帮上什么忙了。
星期天,大姐抽空赶过来,帮母亲一起整理我要带的衣服和被褥,其实我的行装也没有什么,行李已经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我们正在整理准备,忽然听见院子里有人高声喊:凡是家里有上山下乡孩子的,要是想要买荞麦皮填枕头,到我这儿说一声,我这儿给登记上,然后到居委会去买啊!
大姐闻声赶紧从家里走出去,冲着站在院里喊话的妇人笑着说:张大姨,我弟弟过两天就去东北,正好没有枕头,给我们也登记上吧。
张大姨愣了一下,眼睛向下看看,又抬起来斜看着我,嘴巴张开后又顿了顿,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家吗…,啊…,那我们还要研究研究……
大姐噤不住一惊,脱口反问道“啊,买荞麦皮还要研究”
“这当然要研究了,我可做不了主”,张大姨声音很高的回应道。
大姐一时无言,自嘲地苦笑着, 显出了一脸的无奈。张大姨的话,像是当头棒喝,呵斥得让人有些晕眩,我也想不到街道上的权利竟能深入到了轻如草芥的荞麦皮上。
被唤作张大姨的,是同院住北屋的邻居,她同其他几户人家是在街道将房东强撵下乡后,由居委会安排住进了这个院子,住进了房东一排朝南的正房。平时在院子里与她碰上面,我们都会主动打招呼,叫一声张大姨,我还与她儿子关系不错呢。
荞麦皮的事情,没有引起什么波澜,母亲自始至终好像都没有说什么。
但这件事却留在了我记忆之中,荞麦皮为我上了下乡前的第一课,让我初次认识到:在权利者的眼里,即使与大家一起下乡,但我同他们也是不一样的………
我回城时,张大姨还在。多年后得知她去世了,她死的即突然又让人诧异,死因竟源于胡同口一家新开张的兰州拉面馆的酬宾活动。
面馆开张的头一天,店里所有的大碗拉面都可以免费续面,随便吃还不限量。张大姨她连续续碗,吃的太多了,下午回去后肚子胀得弯不下腰,当晚送进第六医院就不行了。
在这个世界上,人还是要遵循善良的准则和底线的,否则,不知道会摊上什么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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