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

作者: 47bde55aefc8 | 来源:发表于2016-11-28 22:48 被阅读45次

    “去阎王家让写个对子回来,一会吃肉前要迎门神。”虎子娘伸头对正在外面斗狗的虎子说道。

    “我不去阎王家,要去你自己去。”虎子用袖子摸一把被冻出来的鼻涕,继续伸手逗弄着狗。

    “那你来煮肉,我去!”虎子刚说完虎子娘就手里拿着铁铲从厨房冲了出来。

    眼看着虎子娘的脚就踢到虎子了,虎子赶紧拔腿就跑,边跑边一只手提着裤子,一只手摸着鼻涕,那只老是被他用来摸鼻涕的袖口已经黑亮了。

    磨磨唧唧的挨到了阎王家,虎子实在是不想进去。探着头往阎王家里瞅,别人家已经开始都住上砖瓦平方了,但是阎王家住的还是窑洞。虎子看窑洞里黑漆麻黑的,什么也看不清。

    老人

    之所以叫阎王,是因为闫伯伯姓闫,家里有个厉害的婆娘,很多小孩都怕她,有的家里小孩不听话的,大人就吓唬,“看闫家婆婆来了!”小孩立马就不哭了。几乎没有人知道闫家婆婆的真名,所以大家慢慢的叫着叫着,就叫闫家婆婆为阎王。

    阎王长得黑瘦黑瘦的,背有点驼,个子小小的,虎子觉得和他差不多高,但是那个像鸭叫一样的大嗓门,和那个带着凶光的眼睛,让人对那个小小的人儿不敢忽视。

    虎子听奶奶活着的时候说过,阎王是当年从河南逃荒过来的,逃到村子时,饿的实在走不动了,就在闫伯伯家讨口水喝,那时候闫伯伯因为家里穷,都三十好几了还是个单光棍。阎王不知怎的,在闫伯伯家喝完了水,吃了个饭,之后跑到村长家说,她要给闫伯伯当媳妇。就这样,阎王就和闫伯伯一起搭伙过起了日子。

    闫伯伯个子很高,胖胖的,常年穿着一件深蓝色中山服,走路腰杆伸得直直的,平时都笑眯眯的,话不多,因为小学毕业,在村里已经算高学历的人了,又写的一手好字,村里人都对这个文化人很尊重。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孩子满月的,都会让闫伯伯坐礼桌。虎子曾经一度对闫伯伯手里的那只钢笔很是觊觎。老想着用手摸一下,但是顾忌阎王的威力,所以只能在闫伯伯坐礼桌的时候,偷偷爬到礼桌前,踮起脚,看着闫伯伯拿着钢笔,边认真说“李牛家上礼2块钱”边写着。虎子总是觉得这是一件很严肃很神奇很崇高的事情。因为每次闫伯伯坐礼桌的时候,阎王总会站在闫伯伯的身边,在旁边按着礼桌上的纸,以防被风刮起,同时扯着鸭子叫似的嗓子,嚷嚷着让人都往后退,别说话。每当这时候,闫伯伯都会笑眯眯的看一眼阎王,阎王会很不好意思的低头一笑。

    虎子看着阎王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拔腿就跑。

    窑洞

    每逢过年,村里人都会提前买好大红纸,拿到阎王家,让闫伯伯写对子。

    虎子对着阎王家的窑洞瞅了半天也没有勇气进去。

    这时,阎王刚好出来倒涮锅水,看到虎子。

    “虎子,你像个贼样站我家门口干啥呢?”

    “哦,我娘让我拿对子。”虎子使劲摸了一把鼻涕,瓮声说道。

    “丢你先人哩,大过年的,你娘就给你穿这,连个新袄子都没有。来,进来。”说着,阎王就转身进了窑洞。

    “我娘说明早给我穿缝的新棉袄呀”虎子在阎王转身的时候说道,同时紧跟着阎王就进去了。

    阎王家只有一个窑洞,锅灶和炕是连在一起的。

    虎子进去的时候,闫伯伯双腿盘子炕上,炕上放了一张正方形大红桌子,闫伯伯正在拿着毛笔写对子。炕上铺着一个已经被烟熏的发黑的席子,靠近窗户的地方,卷着铺盖。炕上还放着一双崭新的黑色条纹棉鞋,白底黑面条纹,鞋底是用麻绳納的,鞋很大,像船一样,虎子一看就知道那是阎王给闫伯伯做的新棉鞋。


    手工棉鞋

    阎王在里面的大案板上正噹噹噹的切着红萝卜,手法很快,一个红萝卜,被切成片,然后切条,最后被切成块,每块大小都一样。虎子知道,那是做臊子面用的,因为家里娘也准备了这些,臊子面是虎子最爱吃的,酸酸的,辣辣的,还有肉,很香,虎子每次能吃两大碗。虎子看着阎王切红萝卜,都已经想到了臊子面,不由自主的咽着口水。

    臊子面

    灶里的火正霹雳啪里的烧着,灶火旁整整齐齐的放着成捆的柴火,一看都是专门为过年准备的,被锅盖盖着的大锅,里面不知道煮的什么,飘出来的味道很香,阎王放下手里的菜刀,双手在围着篮布的围裙上擦一下,走到灶前打开锅盖,很大的蒸汽将阎王整个人都埋在了里面,虎子闻出来了,那是肉香。

    只见阎王用手扇了扇周围的雾气,垫着脚将锅盖靠墙放好,用大勺舀起一块大肉,用筷子戳了一下,放下筷子,用手衔起以快肉放到嘴边吹了一下就放到嘴里,吧唧吧唧,然后就咽了下去,虎子眼睛直直的看着阎王,不由自主的咽着口水,声音很大,引起了阎王的注意。

    “你看你歪怂样,过来。”

    阎王的声音引起了正在真正写对子的闫伯伯的注意,抬起头来,笑眯眯的说:“虎子来了!正在给你家写着,你等等。”

    “哦!”虎子看了眼闫伯伯,然后就慢慢的蹭到阎王身边,说真的,虎子是真的怕阎王,但是忍不住飘来的肉香,最终还是墨迹到了阎王身边。

    阎王衔一块冒着热气肥瘦相间的肉就递到虎子嘴边,虎子要用刚刚摸狗的黑手去接,被阎王用胳膊肘顶开了。

    “挖沟子的手拿开。”说着又将肉送到虎子嘴边。

    虎子不由自主的将嘴张开,在嘴巴里捣鼓几下就咽下去,然后有些无措的看着阎王。

    “看你该瓜怂,好吃不?”阎王问虎子。

    “嗯,好吃。”虎子含糊不清的小声说道。

    只见阎王在案板底下拿了一个搪瓷碗,拿了个馒头,切成块,放了点粉条,撒了点葱蒜苗和姜,大锅里捞了一块肉,迅速切了几下放到碗里,端到大锅前舀了一勺肉汤就浇了下去,然后滴了几滴醋,用筷子在碗里翻了几下,就将虎子拉着坐到灶火旁的凳子上,塞到虎子手里让虎子吃。

    肉汤泡馍

    其实虎子心里是很想吃的,因为口水已经在嘴巴里快决堤了,但是他不敢,也不好意思吃。

    “虎子,吃吧。”声音是从炕上闫伯伯嘴里传出来的。

    虎子看着闫伯伯笑眯眯的样子,像是收到了莫大的鼓舞,拿起筷子就吃了一口。

    因为正是晌午时分,虎子刚好也是饿了,最后也就不管不顾的狼吞虎咽起来。虎子觉得,阎王做的饭真的很好吃,怪不得闫伯伯这么高这么胖,要是娘的饭也做的这么好吃,他也能长得和闫伯伯一样高。

    一碗肉汤泡馍,很香,很鲜,最后虎子连平时不吃的蒜苗和葱花都吃了。就在虎子犹豫着要不要将碗舔干净的时候,阎王从外面进来说虎子娘叫虎子回去呢。虎子赶紧放下碗。

    临走前,阎王在锅里捞出一块带着肉的骨头给虎子,虎子一手拿着对子,一手拿着骨头,边走边啃着。

    回到家刚将对子给娘,虎子就挨了一脚。因为不光虎子满手满嘴是油,就连对子上都是,一坨一坨的油点,就像虎子尿炕时的“地图”一样。

    虎子看娘的脚又踢过来了,赶紧拿着还没有啃干净的骨头跑开了。

    大年初一早上的时候,虎子醒来,叫娘,等着娘给他拿新衣服穿,叫了几声都没有人应。虎子跳下炕拉着拖鞋就出门了,看到阎王家门口站了很多人。跑过去的时候虎子看到娘也在人群里,往里面一瞅,看到阎王家还在冒烟。

    虎子打了个嗝,隐约还有昨天那碗肉汤泡馍的香味。

    虎子听人说,晚上的时候,灶上的火掉出来将整个窑洞快速的都给烧了,一干二净,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由于阎王没有子女,娘家也从来没有来往过,谁也不知道娘家人在哪,闫伯伯也没有什么亲戚,所以村长就叫来村里几个年轻人,在烧的满是灰烬的窑洞里估摸着铲出来几铲灰,每家出了几块钱,整了一个棺材就将阎王和闫伯伯埋了。

    这么些年过去了,虎子已经长大,走出村子,而且也写得一手好字,但是,虎子再也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肉汤泡馍了。

    每次虎子逢年过节回家经过阎王家,总觉得在黑漆漆的窑洞里,阎王正在干净利落的做着饭,闫伯伯盘腿坐在炕上写对子。

    有些味道,一辈子一次,就足够回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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