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天空中大片乳状云还没被夕阳染红,抬头望向天边,湛蓝犹存,平添了几分惬意悠闲。连家犬都染上了慵懒,时不时懒懒地用后蹄挠着耳朵,没骨头似的俯卧在地上,偶尔眼睛转动打量经过的行人。
突然,小城中某一处居民区中,一声凄厉的狗叫声响彻天际,惊动了附近的居民。一条白色牧羊犬浑身抽搐,仰躺在地上,四肢颤动,眼神发飘,时不时发出尖厉的叫声,大概是是痛苦至极,只能通过呼喊来分散痛苦。亦或是这是一种生物的本能,痛了就吼,期望通过呼喊来获得帮助,疏解痛苦。
路过的行人,大抵是无法感同身受它的痛苦的,远远地投去疑惑探究的眼神,最后又绕开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眼神平静,无任何波澜。一个,两个。五分钟,十分钟。狗的叫声时缓时促,忽停忽喊。路人像是急着回家吃饭,也像是见惯了这样的生死,没有人为它停留。这个世界如此之大,对于人的生死的影响尚且如此渺小,何况是一条狗呢。
狗的叫声渐渐微弱,盯着它的眼睛看的人仿佛患有某种错觉,它的眼神竟然暗含绝望,脆弱和哀求交织出现,让人不忍去看它的眼神。
注意过那些濒死动物的眼睛吗?那是找到了真相的眼神。真相就是,‘活着’本身就是神经系统制造出来的错觉,是个虚假的自我意识。
在那个时刻,常人应该是无法坚定地直视它的眼睛的,就连怜悯的目光都是一种讽刺。
一个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小女孩放学经过此处,被狗的叫声吸引,心里揪成一团,慢慢挪着步子上前去察看,小心翼翼地伸手,想着去触碰一下它,思考着怎么救救它,有路过的人劝阻她:离它远点,它会伤人。
她想,可是它的眼睛里面没有半分凶狠要伤人的意思,而且它都疼成这样了,哪有余力去伤人。
可是最终她也没有琢磨出救它的办法,这么半天,也没有人出来认领,许是喂养它的人不在家。她一瞬间想着要不要报警,随后否决了这个荒唐的想法。她一时踌躇不决,站在旁边不忍离去,看着它疑似求助的眼神,万般无奈和愧疚,没有办法救它了。它的叫声早已微弱到只剩下喘息。她在旁边静静待着,不忍心离开,没办法不起波澜,更没办法走掉。即便治不好它,至少不要让它孤零零地死去,至少在最后一刻,有人陪着它,为它惋惜。
终于,它不再动弹。
可是眼睛还大大睁着,眼神还有几分澄澈,没有完全涣散到无神的地步。她甚至不确定它是否真的死了,因为它的身体还没有变得僵硬。有人出来看到它躺在地上,脸上除了不耐没有任何别的神情。拿着工具走向它,看上去要把它处理掉。大概这狗归他所属。她犹豫着,是不是为它合上双眼,像电视中的那样,让逝者瞑目,让它安息。
但最终她连这个机会都没有,那个人像是处理麻烦一样,果决地走了,但目的地却是不远处的垃圾箱。狗软绵绵地垂着身体,任由那个人决定它这一生的最终归宿。她张了张嘴,想说,能不能不把它扔垃圾箱,能不能也让它入土为安。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她知道如果她这样说,那人也不会理睬她。她难过地想哭。生命本身如此珍贵不易。她就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在大多数人的冷眼旁观之下,目睹了一条生命的灭亡。
他们甚至不懂生命的意义。却理所当然地充满了作为人的优越感,只把能够说话交谈的生物当做是同类,至于其它生命,生死全靠造化。反正没有人当它是生命,人们惯常忽略它的一切感受,忘了它也会痛,会伤心,难过到极点也会流泪。
她不明白,为什么生命间的差距可以如此之大,即便死去之时,也不能享受半点生命的尊严。她不知道人类之于其它生命的高贵之处到底在哪。周遭人冷漠无痕的神情使得她就像置身于一场幻觉之中,周身被虚无包裹。她开始不确定以前所坚信的生命的意义了。
她下定决心,此后不再喂养任何宠物了。
她给不了它们尊严,也没办法许给它们自由。
天色逐渐转为昏黄,天边的云朵被染上一点红。以往让人心生欢喜的日落景色,此刻却有种残忍落寞的味道。却原来,太阳下山的时候本身就是一个道别的时刻,我们因为心生期待,心怀希望,才期待明天,连同把短暂的挥别当做景致去欣赏。而对于没有希望没有期待的人来说,落日永远与孤寂相伴。
难道还有明天,可惜还有明天。
后来,她每次走这条路,都会想起来曾经她亲眼目睹过一条生命离去。她从别人口中得知,那条狗是路边小房子里一位年迈的老人所养,老人独居与狗相依为命。他叫他“白先生”。据说,老人每次外出都会和它亲切地道别。那天他刚好没有在家,错过了那次道别,却和它成了永别。
她有时欣慰地想,至少还有人在惦念它。有那么几次看着老人在高台上独自眺望远处,佝偻的身躯显得格外羸弱。她忍不住走到他旁边,大多时候他们之间是没有交谈的,她只是静静地陪他站在那里,像是要赶走他身上的寂寞。她听人说,老人的儿子给他重新喂养了一只宠物,只是老人不要,宁可一个人走完最后的旅程。
她一直在想,白先生在最后一刻看到的真相是什么。是它堪堪地命运轨迹,发现自己这短短一生竟从来没有多自由过。还是无力又绝望地察觉自我意识的缓慢流失,它在那一刻生出无限渴望,渴望活着的感觉。
她和老人之间为数不多的对话是这样的:
大多感情是靠日渐式微地陪伴而加深的,人和动物的感情也是一样的。即便都是一种类型的动物,可到底感觉不一样。
老人说,是啊。何况它陪我生活那么多年,我早已把它当做最为亲近的朋友。可惜,朋友的最后一程却让它孤独走完。他像在怀念老朋友般扼腕叹息,喃喃自语。
老爷爷,生命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存在。为什么有人可以在死亡面前无动于衷。
生命大概就是能清晰体会到活着的感觉吧。清晰地活着才能感觉到悲喜苦乐,生命因品味而丰盈。不要因任何秩序崩塌而陷入麻木。无论如何,人都该学会敬畏生命,善待生命。
他们身后仍然是如血的残阳,站在高处,望着没有边际的天空,越发觉得天地更加广阔,渺小脆弱的生命在广袤苍穹之下显得微不足道。在强大的威压之下存活着的生命,还能安然自若,小小的身体藏着无穷的期冀,人们恨不得插上翅膀遨游宇宙。如此来之不易的生命,在威猛的自然之力面前,更加想让人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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