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文化惯用歌颂制造的毒药喂服给身心俱累的母亲，让她们把生命所有的热情都消耗在家庭其他成员身上，唯独忘了她自己。
一
春节前，和父母一起聊天，母亲说：你知道张姨吗？没想到她居然得心脏病了，检查时发现高血压也挺严重。
我说：我记得啊，张姨60岁的人了，得心脏病和高血压不是很正常吗？
母亲一脸忧虑：这下她家可怎么办啊！家全靠她一个人撑着呢，儿子不争气，天天外面瞎转悠。男人懒散一辈子，除了喝酒看电视，啥都不干。自己屋里屋外忙，还要帮儿子带孩子，她这一病，家里的顶梁柱就等于垮了。
我说：张姨都累了这么些年，趁着生病，刚好休息一下，想那么多干嘛？
母亲忧心忡忡，说：家里全凭张姨操心呢，她一生病，家就完了。
父亲打断母亲，你就瞎操心，离了她，我就不信他家们会喝西北风。
父亲积压着对母亲替别人操心的烦躁。
而我，是真不信张姨家里离了她会垮掉。
二
我从小就认识张姨，她走路快、说话快，一出口，嗓门震人，跟人吵架时，半个村子都能听见，是个典型的勤劳女性。张姨几十年如一日，起早贪黑，干完外边的活计，就干家里的，掏心掏肺把大半辈子都献给了家庭。张姨这么勤快，丈夫却不配合，男人年轻时吃饭、睡觉、喝酒、听收音机。老了，吃饭、睡觉、喝酒、看电视，唯独不喜欢干活。所以，张姨干了家务干农活，伺候了男人，还要伺候孙子，有人说她劳碌命，更多时候，人们都是和我母亲一样的说法：要不是她操心，家就得乞讨了。
我曾经也这么认为，但随着我对生活的认识越来越深，我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说法。如果张姨从一开始就只管家务又会怎么样？
离张姨家最近的邻居说起张姨，说她一天唠叨个没完，她男人以前也干活，可她总喜欢拿别人的家景做对比，男人很恼火，索性不理她，让她自己干。她越唠叨，她男人就越不干活，最后完全无视她说什么。儿女也都和她关系差劲，总之，家里少有人待见她。
所以，张姨尽管很累，却是吃力不讨好。
和张姨相似的是一位中年嫂子，她也是一个泼辣能干的女人，嗓门大，干活猛，家里人都服她。这位嫂子自己也自豪，到了外面，说起自家事，都是一副“要不是我给他们家撑着，他家就得喝西北风”的态度。
直到有一天，刚成年不久的女儿挺着肚子回家，女儿居然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与男朋友同居了半年。因为女儿从来没有想过要经过她同意。女儿怕她，但也想逃离她。女儿未婚先孕，把她深深地打击了。
三
如果，你有足够的生活阅历，相信这类事情你一定遇到过。一位母亲为了家庭终日劳心劳力，经年累月地付出，最后不但没有赢得家人感恩，反被家人所嫌弃。不可否认，有些家庭确实很混蛋，但这些吃力不讨好的母亲背后，难道不也藏着一些必然的因素吗？
勤劳的母亲总是做完家里做家外，扫地、整理房屋、洗衣、做饭、洗碗，琐碎杂事，巨细无遗，甚至很多重体力活都不遗余力。勤劳的母亲多伴随着唠叨的特征。她们一边扫着地一边抱怨、一边搬动着家具一边抱怨、一边整理着被家人搞乱的屋子一边抱怨，干完重体力活回家还是抱怨......然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所有的事情都在做，抱怨也从来没有停止。终于有一天，一个弱小的女性变成家里的顶梁柱，她被外界说成是那个家庭的核心力量。
但是，付出这么多的母亲会幸福吗？
母亲越是为家庭付出，对家里的感情就愈深，哪怕她被生活的重压磨的温柔全无，她心里唯一能存在的只有老公和儿女。但是老公和儿女的反应和她并不同轨。
在老公心中，这个女人爱唠叨爱对比，经常被批评，自己完全感受不到一家之主的尊严；儿女呢，因为母亲一直强势，大包大揽做任何事，非常有压迫感，言语的批评和气大声洪的居功自傲，也让儿女对母亲缺少依恋。因此，母亲尽管把身心之力全部献给家庭，也并不一定能获得好感。
随着年纪增长，母亲银丝满头，精力减退，再也没有那份生龙活虎的气势，只能通过不断倾吐辛苦的过往来束缚儿女；还有一些母亲在这个过程中完全弄丢了儿女和老公的依恋，他们再也不受她控制了。
有一天，顶梁柱母亲倒了，还有那颗无法停止操心却无人理解的孤独心灵。
像张姨的家庭角色，我当然希望她健康有力。可是除却疾病，谁能让她们停下来呢？如果一个家庭真因为母亲少做一点事情就垮掉，那母亲做再多也是没有意义的。与其天天当牛做马，不如趁着生病检验一下付出的成果。这不是功利心，而是尊重自己的劳动。是的，母亲也要尊重自己的劳动。
哪怕最后的检验成果不理想，也到了该反思生活，减少一些非自己责任内精力付出的时候了。至少，这可以考虑让老年的生活质量得到提升。
四
在无止境的付出中，却遭遇着背离和反感，母亲的形象像世间最卑小的圣人，因为只有圣人才会博爱，才要承受全世界的毁誉；因为卑小琐碎，柔弱易伤，所以母亲们也不堪重负。她们把一生都献给家庭成员，巨细无遗参与到每个家庭事件里，她们以此为荣耀，也因此被困在繁重的生活里不能自拔。
我们的文化惯用歌颂制造的毒药喂服给身心俱累的母亲，让她们把生命所有的热情都消耗在家庭其他成员身上，唯独忘了她自己。
这造成了两种结果，一种是永无止境的消耗自己，似乎所有行为都充满了爱，她总是忍不住越俎代庖，把家里其它成员该做的事情一股脑都做了，架空了家庭其它成员的责任，尤其是儿女的；她总是忍不住破坏界限感，去管东管西，去操各种心，一刻也不能平静下来。人际界限的消失，家庭其它成员就会入侵，而母亲很累，却又浑然不觉，她只是觉得自己有很多事情要做，如果不做，自己的地位消失了，她必须生活在不停的付出中，活在传统价值观给予的骄傲里。
从心理学自我认知的角度来看，一个持续通过付出来获得存在感的人，不管她是什么角色，内心都可能是空荡无依的。一个内心没有自我的母亲是不能从精神上为孩子提供给养的。在年纪越来越大，亲子代际关系冲突越来越明显的老年，心灵的空洞和无所依恃，就是内心最大的痛苦。来源于付出感带来的道德绑架，最后又在家庭里制造很多的悲伤压抑的气氛。
现实中很有多这样的现象——母亲老了，她依然想控制家庭，时不时就想言语指教，管儿女的婚姻、管孙子的教育、甚至对儿女做家务也看不惯，如果是两代人住在一起，很容易激发矛盾。
更为惨烈的现实是，很多辛劳一辈子的母亲完全没有能力停下来，她们努力为家庭做各种事情，即使本该儿女自己做的事情，她也要帮着做，耗尽全身的能量，完全不给自己留空间休养。除非有一天她们病倒了，真的干不了 ，才在身体上勉强妥协。
五
以前看一个业务繁忙的朋友写随笔，说很喜欢生病住院，这样可以享受问候和悠闲时光，那是内心多么渴望拥有一片休憩的空间啊！
而辛劳的母亲呢?丧失了这种回归自我的能力，自我被她们长期的付出行为模式破坏掉了。如果停止付出，生命仿佛失去了依托。而这些，在短期内无法改变。
所以，我希望——有一天，社会不再用奉献精神来解读一个母亲的形象，她的人生并不是单为家庭所生，她只是家庭一份子，而不是全部；
有一天，母亲不是用苦来塑造爱的形象，无论是从爱的本意出发，还是感知爱的角度，苦都不是爱应该呈现的面目；
有一天，那些辛苦的母亲能被孩子理解，哪怕母亲曾经越俎代庖干涉你们的生活，也愿最终可以和谐解决，欢乐共存；
有一天，那些辛劳的母亲能被丈夫握住双手，说你太辛苦了，剩下的事情我来做。
......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