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川想,自己可能真的在村里出名了。
本来只是想吓一吓那个疯了一样一直伸长了脖子把食指点在了自己脑门上骂自己窝囊没出息的臭婆娘,小马扎扔出去的瞬间他都想好了大概会有一句类似于“你这个狗日的”在等着自己,在他已经酝酿好了回骂,话都在嘴里打转的时候,咕噜一声闷响传来,他没在意,还是像一只气鼓鼓的公鸡红着脸准备接下来的战斗。三秒中的空白。只听得二女儿娟子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妈。李北川转过头看,老婆雪娥不知何时倒在了地上,娟子跪在旁边使劲地摇也没有任何反应。
这个女人,装什么装。
李北川想。打打闹闹十几年,谁还不知道谁。当年大女儿小的时候两个人打起来不知轻重,那个时候自己年轻气盛,搬起床头柜砸向了雪娥的后脑勺,柜子落在孩子妈的后背上,紫黑的淤血一个多月才下去。当然自己也没落什么便宜,被她抓了个满脸花出门被乡里乡亲嘲笑了很长时间。
“妈妈。妈妈。”娟子还是哭个不停。水泥地上的人紧闭着眼。李北川骂骂咧咧地扫了一下突然发现一股细细的蚯蚓般的血从雪娥的耳朵里流出来。
莫不是......李北川突然慌了,但还是有点不大相信。走过去用手点了点她肩膀:“雪娥,雪娥。”不说话。旁边娟子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李北川心里缩了一紧,万一......,不敢接着想下去。娟子的哭声引来了邻居,一看这场景赶紧叫了救护车。
果然是血。李北川的脸刷地变得惨白。
车来了。
李北川抱起雪娥钻进车里。车子嘟嘟冒气一团子黑烟,卷起的土糊在了娟子的脸上。
中国的乡村从来没有什么秘密,谁家的母鸡下丢了蛋都足够让村夫村妇端着饭碗滋滋啦啦吸溜着玉米糁子讨论好久。“李北川打死了老婆”一时间像烟雾弹一样在人们的嘴边炸开,甚至有好事者衲着鞋底专门从村西头走到村东头站在李北川的院子外远远地看着总想最新知道点什么秘密。
当然,雪娥并没有死,在医院里躺了48天,李北川在床边支了个简易床陪了48天。不断有亲戚来,骂他的,数落他的,他一直低着头抽着烟不说一句话。
李北川想起家里还有三个孩子,最大的才十一,想起十亩棉花地也该掐枝了,想起走的时候三轮车还停在村口的大张头家。但他始终没回去一天。
除了出院的那段时间又在村子里掀起了小小的风波,日子照旧过下去。在农村家暴并不是什么新鲜的话题,况且最后也算是有惊无险,大家很快又有了新的谈资。
七十八岁的李北川回忆起三十年前的这件事,在心里恨恨地唾骂了自己一阵。但是后来的三十年也并没有因此减少任何争吵,辱骂与暴力似乎已经成了两个人的交流方式,在用尽了所有恶毒的语言恨不得用唾沫星子把对方碾碎后,整个人反而有一种得到释放的快感。李北川想,若是三十年前的那一挥手真砸得地上的那个人再也起不来怎么办?没有答案。也不想知道答案。李北川只是知道在自己的生命中有那么一段时间活在了别人的口水里。
从青丝到华发跟自己生活了几十年孕育了李家后代的那个人差点死在了自己手里。自己是一个坏人吗?是一个已经丧失了温情和良知的人吗?在这三十年里雪娥有没有那么一瞬间想把当年自己投出去的马扎稳稳狠狠地投向自己?那三个孩子,48天的夜他们是怎么过来的呢?自己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他们走在街上的时候承受了多少人的指指点点?母亲倒地的刹那是不是娟子的心里也有什么轰然倒下?
多少个日子,在李北川拄着拐杖也走不出房门拿起碗筷都觉得费力更别提拎起什么家伙器的时候,他想起了雪娥耳里流出的那一股子血,想起娟子那绝望的哭声,以及纵然在同一张桌子面对面地吃饭再也没叫他一声父亲。每每想到这些,李北川的头,就一点一点地低下去。
这一生,自己的这一生啊,都是怎么过来的?又留下了什么呢?
无数的午后与黄昏,李北川搬起当年的那个马扎坐在门口的石墩上,他已经老得承受不住一支烟。看看地面的土和墙上移动的夕阳,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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