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一共有四兄弟。
老大,还在很年轻的时候,大概三十左右吧,因为嗜酒,死于酒精中毒。爸爸是老二,爸爸底下还有两个弟弟。
现在,爸爸这一辈都已经是耄耋之年的老人了。在我们这个大家族里,家里的成员习惯了一有事情,就去请教大叔,而每逢家族性的大事,比如婚嫁丧礼,也都是大叔牵头来主持。
大叔,就像我们这个家族的族长一样。
小叔也是喜欢揽事的人。不过,一般情况下,后辈们都听大叔的指挥。
他们几兄弟,在年轻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品性就已经非常不同。那时候,家里穷,奶奶走到早,爷爷一个人,盲人,年事已大,因为丧失劳动能力独自在家。家里还有遗孀大嫂带着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在六十年代,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日子过的极为艰难。
爸爸爱读书,为了他的将来,他考了大学,去新疆工作,一呆就是十五年。
大叔和小叔都进了部队。大叔在北京服兵役,吃苦耐劳,为人谦恭有礼,办事灵活,深得部队领导的喜欢,转业时,领导想办法给他联系了北京房管局,又要帮他介绍女朋友。
他拒绝了。他说,家里还有一个双目失明的父亲,一个寡嫂带着三个年幼的侄儿。家里条件太苦了,他要回去照顾这个家庭。
他遵守诺言,回来了。三兄弟,就他一人,独力挑起了照顾这个贫穷的家庭的重担。
彼时,爸爸还在遥远的边疆,工作,学习,完成他自己的人生。
小叔在湖北服兵役。小叔的性格,爱憎分明的那种。对一个人好,可以好到极致,对一人憎恶,也是半点不能容忍的样子。
遇事之前,先考虑一下,这个是否对自己有利,再做决定。也是小叔的为人处世方针之一。
所以,爷爷的养老 ,过世,伯娘和三个哥哥相继成人,其中一大部分是大叔在独力支撑。包括老家翻盖了一栋二层红砖房,在八十年代,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里,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大叔凭一己之力,完成了在我们现在看来都是相当巨大的工程,既无官职,又不经商,仅仅是靠他在煤矿工作时和工友们建立的交情,一栋小楼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如雨后春笋一般,拔地而起,成了村子里的神话。
而自那以后,大叔在村子里的威望也是日渐高涨。村子里的乡亲们,有事都喜欢来找大叔讨主意。
爸爸是读书人。一生都是与人为善,与世无争。他的生命中,有太多知识分子的沉淀,宁静,淡泊,独善其身。他是大家所尊重的长者,缺少的是一份对家族的担当。
所以,逢年过节,家里也经常宾客盈门,但是,最热闹的,是大叔家。
表面上看起来,大叔是个人利益损失最大的一个人。为了这个家族,他放弃了太多唾手可得的机遇。他说,那个时候,如果留着北京,可能对于他而言,是完全不一样的结果。人生最关键的时候,就那么几步。后面的职业生涯中,其实也有许多去大城市发展的机会,只是,考虑到失明的父亲,寡嫂,带着三个年纪尚小的侄儿,在这贫穷的山村里讨生活,太难。他都放弃了。
我问他,后悔吗?
他笑笑,说,人,并不能只是为自己活着,有许多义务和责任要尽,责无旁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如果每个人都只为自己着想,这个已经风雨飘摇的家,老人,孩子,谁来照顾?人生如果重新来过,他还会是这样的选择。
现在,虽然他们三兄弟都已经是年迈的老人了,家族,是需要我们这些后辈们承担责任的时候了。然而,老弟兄们性格并没有因为年纪见长而有所改变,相反的是,性格特征益发鲜明。
大叔,早已年过七十,现在张罗着要把老家的房子翻新,并且想发挥余热,带领村子里的乡亲们养殖大棚蔬菜,增加经济收入。
哥哥们私下底说,这么大的年纪了,不在家好好歇一歇,真能折腾。
我是真心佩服大叔的这股子不服老的干劲,对于他的想法,我也发自内心的支持。
爸爸,从新疆调回来以后,几经周折,成为了一名大专院校的老师。他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安静。他不幸遗传了爷爷的眼疾,在五十多岁的时候,丧失了视力,也成了盲人。他晚年的生活,除了家人的陪伴,就只剩下收音机,来满足他的求知欲望了。
他对生活最大的抱怨,就是,没有了宝贵的视力。他常常和我说,他还有那么多的文稿可以写,还有出版社约的书稿也没有完成,太可惜了。如果能够重见光明,他可以一个人在老房子里安静的度过余生。
小叔从部队转业回来以后,进了当地一个企业,从事采购工作。以他的精于算计,挣了不少钱。可是他的晚境,在我们晚辈看来,最见黯淡。他虽然从单位退休下来,衣食无忧,因为家庭琐事,和婶婶经常摩擦,最后,由于他那偏激的个性,居然把婶婶从家里赶出去了。而他的精明,和儿女们也处不来,好好的一个家,四分五裂,各自为政,连过年的时候,也是孤家寡人一个。
他是一个好胜的人,表面看起来他是无所谓的态度。年过七十了,保养的很好,依然健步如飞。每天在公园散步,超市买菜,一个人的生活,有滋有味的模样。
只是,每次过年,我们做晚辈的去他那里拜年,看见偌大的一个房间,空空荡荡,常常会很感慨。劝过很多次,他从来都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每个人,都是在完成自己。用一生的时间,做自己。好坏与罢,只是别人眼中的风景,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才能体会。
能让别人记住你的,是你对于他人对于社会的贡献。你给予他人的,给予社会的,最后,都会得到肯定。会有一个公正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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