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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室新来个女医生

科室新来个女医生

作者: 果爱520 | 来源:发表于2018-07-20 08:05 被阅读48次

    7月的天气,骄阳似火。南方一所解放军医院的办公大楼里,走进一个年轻的女学员,她拖着行李箱,一脸新奇。不用说,一定是来医院报到的毕业生,没错,这位身着军装成功获得不少回头率的漂亮女孩,就是军医大学临床医学系应届生任欣,她带着介绍信和相关资料,正好奇地四处打量自己即将开始新生活的地方,满怀憧憬、踌躇满志。

    这是一栋新建大楼,甚是气派。一到四楼是门诊部,五楼是医务处和院务处办公地,六楼是政治处和院领导办公室。任欣直接坐电梯上到六楼,她要到政治处报到。

    政治处主任办公室门紧闭,隔壁办公室一个皮肤黝黑,个子不高的上尉接待了她,他抬头从办公桌上堆满文件的空隙中看了任欣一眼,说:“我是杨干事,把你的介绍信拿给我。”然后仔细查看任欣的各种资料,最后把它们用夹子夹好,站起身说:“主任暂时不在,我直接带你到政委那儿报到,反正分科室是政委决定。”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任欣点点头,跟着杨干事前往政委办公室。政委办公室很热闹,穿着白大褂神色匆匆的医生、夹着公文包西装革履的老板进进出出,任欣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跟着杨干事进了办公室。

    杨干事先把介绍信呈给政委,然后回去了,任欣有些紧张的站在办公桌前,等待政委的指示。政委很瘦,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好像一直在微笑,让人感到既亲切又有些迷惑。终于政委看完任欣的资料,把身体缓缓靠在老板椅上,笑眯眯的问道:“小任不是本地人?”任欣说:“外省人。”“喔,爸爸妈妈是做什么工作的?”“爸爸妈妈都是教师,退休了。”任欣回答道,政委点点头:“这样,看你成绩不错,全优生,想去哪个科室啊?”任欣脑子里迅速开始搜索,其实她在实习时就已经有比较喜欢的科室:比如消化内科、心血管内科等。反正外科是不想去的,因为自己晕血。

        没等她开口,政委说话了:“很好,很好,内科正好缺医生,张主任都向我反映好几次,你来得正好,你就去传染科工作吧,怎么样?马上我就让杨干事带你过去。”任欣只听到“传染科”几个字,大脑有些发懵,说心里话,她最不想去的就是传染科,以前实习的时候就对传染科有些畏惧(请原谅这个刚刚踏出校门的医学生),她有些不甘心的问:“政委,能换个科室吗?”政委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传染科挺好的,你先去感受感受。”然后他打了一个电话,5秒钟后,杨干事飞奔过来,满脸堆笑说:“报告政委,什么指示?”“你现在带任欣去传染科报到。”“是,政委!”

    杨干事带着任欣坐着电梯出了办公大楼,穿过气派的住院部大楼,又一直往医院深处走,一路上杨干事问任欣:“你认识政委吗?”“不认识?”“你家里没有人在部队工作?”“没有,爸妈都退休了。”杨干事扶了扶眼镜,有些神秘的说:“年轻人,你事先应该来找找政委,不过传染科也不错,张主任挺好的,是研究生导师、医院专家,科室好几年没有新医生,张主任肯定高兴极了。”这是任欣第二次听到张主任这个称呼,她并不想知道这个张主任是何方神圣,想到自己救死扶伤的使命将从一堆传染病人中开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传染科办公区是一栋远离医院中心,灰扑扑的独立两层小楼,杨干事用极快的速度将任欣送到二楼主任办公室,交代两句又极快的回到机关。任欣终于见到了张主任,她没想到领导传染科的张主任是位女同志,她长得不算漂亮,但很有气质,眼睛看着你的时候很威严,然而她的笑容又很亲切。任欣放松了一些,敬礼、报告:“主任好,我叫任欣。”张主任热情的说:“欢迎欢迎,军医大的高材生,来我们科室太好了,看来院领导终于重视我们了。”然后是一串爽朗的笑声,接着,张主任安排任欣先去领工作服、护士长带着她熟悉环境,第二天正式上班。

    第一天报到就这样结束了,杨干事带任欣到院务处领取了单身宿舍的钥匙,虽然比较简陋,但能有一个自己的小窝,任欣已经很满足,她谢过杨干事,把行李放好,开始收拾屋子。期间妈妈打来电话询问任欣的情况,任欣报喜不报忧:“我分在内科,好着呢!你们放心吧。”

    传染科的确属于内科,但在医院里面就是比较边缘化的地方,首先住院病人都是重点防护对象,诊治病人的同时还得做好个人保护;其次科室效益差,没有更多仪器检查收费项目,收入较低;最后还有一些不能说的内部原因。当然这些是新医生任欣不知道的,她虽然心里有些不情愿,第二天还是早早起床,穿好白大褂,准时出现在传染科医生办公室,参加早交班。张主任确实风风火火、极富感召力,她简要向大家介绍了任欣,安排她和高年资医生王斌一组,诊治15个病人,然后听取值班医护人员交代病人情况,最后带领全科医疗大查房(将科室所有病人诊治一遍),这一圈下来,已是中午12点,下班时间了。中途还有实习医生因为没吃早餐导致低血糖晕倒的小插曲,任欣还好,虽然站了一早上感到腰酸背痛,但是至少没犯晕倒下,她这才发现原来医生还是个体力活。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传染科独立于医院大楼,有病人、军人、合同人员,宛如一个小社会。

    军人编制有10人,实际在编5人:张主任、汤护士长、住院总医师候波、高年资医生王斌、低年资医生任欣。因为医生不够,又招聘了两个合同医生:小魏和小赵,两个女孩的家都在县城,于是张主任安排她们住在科室的女医生值班室里。护士有10多个,全是聘用人员,最小的刚从护校毕业,18、9岁。

    科室分为三个部分:清洁区、半污染区、污染区。清洁区在二楼,主要是医生值班室、活动室、主任办公室,进入必须洗手消毒、脱掉白大褂;半污染区在一楼,设有医生办公室、护士站(接待病人)等;污染区就是病区,有40间左右病房,里面住着传染病人。

    很多事情都是一样,开始很害怕,经过时间的磨炼,就会慢慢接受、习惯、适应。不知不觉三个月过去了,任欣对科里的工作逐步熟悉,虽然面对的都是让人退避三舍的传染病人,但是她不再那么畏惧。

    每天早上,任欣参加完交班,就跟着王医生一起去查房,他们的病人有患肝炎的、肺结核的、伤寒的,王医生逐个询问他们的病情,解释化验的结果,再抽抽这个病人的胸水、那个病人的脊髓,然后回到办公室开医嘱,护士收到医嘱后在特定时间前去药房拿药,一天就这样匆匆忙忙的过去,晚上7点半科里组织学习业务,这也是传染科的特色之一。张主任上任后,就这样在全院开了先河,每天晚上全科医护人员学习专业、讨论病例、说说英语。对于任欣这样的单身人士来说,晚上学习不算什么事,可是对于结婚的、正在恋爱的其他医护人员来说,就很头大了。

    张主任的爱人在野战部队工作,常年不能回家,独生子读初中住校,于是她每天晚上都很有时间到科室来组织大家学习,任欣很喜欢这样的学习氛围,她希望自己的业务能够很快得到提升,她觉得每一个病人因为个体差异,应该有不同的治疗药物,但是科里面某一类病人基本上都用两三种相同的药,而且还是同一个厂家生产的,这让她有些困惑。

    科里让人疑惑的事情还不少,譬如医生查房居然不戴帽子口罩!理由是有的医生居然嫌戴帽子不好看,压坏了他自认为帅气的发型,可是在传染病房不戴口罩又是几个意思?任欣问过王医生,王医生淡淡的说:“是主任要求的,这样显得和病人打成一片。”拜托,这可是分分钟散发传染源的患者,任欣不管别人怎么穿着,每次进入病区,她都是全副武装到牙齿,按照标准规范着装。有一次,张主任用犀利的眼神瞥她,任欣装作没看见,张主任说:“任医生,你害怕被病人传染啊?”任欣回答:“主任,是的,所以我必须戴好帽子口罩,这不是规定吗?”张主任有些尴尬:“对,对。”渐渐的,戴帽子口罩的医护人员多了起来,看来大家内心还是愿意做好防范工作的。

    接下来任欣又发现了张主任的一些口误、笔误以及记忆错误,比如说如火如荼的荼字,张主任读成了“茶”,别人听到了,心里笑笑过去了,任欣可不是一笑而过,她这么尊敬这么有才的主任怎么能读错别字呢?她马上站起来,对着主任认真的说:“主任,是如火如荼(tu),不是如茶。”张主任脸红了,底下的人暗自窃笑。还有一次张主任安排医生值班表,把任欣和王医生的排反了,直率的任欣又马上找到主任指出笔误,让张主任不大高兴,住院总医师侯波摇摇头说:“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

    不知天高地厚的任欣却很受病人欢迎,她管理的病人中有位老病号,来自厂矿单位患肺结核咳血住院的曾大爷,快80岁了,王医生不喜欢他,说曾大爷人老话多、事多麻烦,而每次任欣查房,曾大爷就笑眯眯的等着她,任欣很耐心的询问病情、查体,有时候还和大爷聊聊天,后来大爷出院了,还专门买了水果回科室来看任欣。还有一个患伤寒的小女孩正在读初一,任欣晚上查房的时候,看到小女孩担心病情愁眉不展,就安慰她,还帮她补习落下的功课。因此,在政治处杨干事到科室开展医德医风调查时,任欣居然被大多数病人评为“优秀医生”。虽说医护人员都戴着帽子口罩,穿着白大褂,但是病人们还是能从医生的说话语气、诊疗手法等等分辨出谁是有耐心、爱心,真正关心他们的人。

    所以病人都希望能遇到一位好医生,不光医术好,还要有医德,会沟通。

    半年后,任欣开始单独值班、带学生,并获得一项重要的权利——给病人开医嘱,有处方权了。刚开始,王医生会指导她开某些药,渐渐任欣发现这些指定的药品都比较贵,于是她选择成分相同但价格更为便宜的药物来代替,因为有的病人既没有医保、也没有工作。任欣的想法比较单纯,尽量用最少的费用为病人做最好的治疗,可是事情的发展却往往不是想象中的美好,她惹出了大麻烦。

    一段时间后,汤护士长找到张主任,大惊失色地报告这几个月来科室医疗收入逐渐减少,尤其是在药品上,影响了科室的总收入,也意味着科室医护人员的奖金收入将会减少。接着张主任开始查看每一位医生开出的医嘱,最后发现是任欣自作主张用了便宜药。张主任板着脸,把厚厚的医嘱本重重摔在办公桌上,说道:“我们科室还出了个活雷锋啊!”

    原来药品收入是和科室绩效挂钩的,俗话说,医药不分家。很多年来医院都是以药养医,科室也是如此,为什么医院里同一类药品会有几种不同的价格,而且越是价格贵的药销量越好,因为价格高出的部分,一半进了所谓医药代表的腰包,一些反馈医院,一些成为开该种药的医生收取的回扣,一个普通住院医生,一个月管着10个左右的病人,那么他一个月所开的病人药品回扣大概就是4000-5000元左右(外科更高一些)。这些不争的事实、所谓的潜规则,医院内部人员心知肚明,而后知后觉的任欣又怎么会明白呢?

    在王医生的不断暗示和亲身示范下,任欣终于知道原来每到月底就频繁出现到科室找医生聊天的那些人就是传说中的医药代表,他们有男有女,看到医生就满脸堆笑,然后左右环视、四周无人时,鬼鬼祟祟的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某个医生,最后补充一句:“下个月还请您多关照。”这位拿了回扣的医生也不多说,点个头径直回到医生办公室,继续开启下个月医嘱赚钱模式。而医生们也心照不宣的把收回扣美其名曰“领工资”。 所以说医生收入高,其实主要是灰色收入高,在医生圈里流行着一句话:工资基本不动,奖金根本不用,回扣只是零用。在医院停车很难,因为那些大排大排停放的车辆很多都是本院医生的私家车。有一个毕业几年的外科住院医生,因为对病人下手极狠,每月回扣在万元以上,人送外号“一万哥”。

    任欣第一次领到医药代表发的“工资”时,吓了一跳,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开的药里面哪些是有回扣的,大多是上级医生或者主任查房时指定开的药,所以当医药代表把一个信封给她时,她有些慌乱:“干嘛?这是什么?”医药代表笑了:“任医生,您这个月用了我的药56盒,每盒给您10元提成,一点心意。”他把信封塞进任欣的白大褂口袋里,接着找其他医生去了,任欣捏着信封满脸通红,心跳的厉害,像做贼一样心虚,她不是圣人,她也需要生活,任欣知道其他医生得到的回扣更多,在月工资一两千元的时候,很多医生的经济收入基本就是靠拿回扣。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从认识一个医药代表到接触全院所有的医药代表,任欣对这座庞大的冰山终于有了更确切的了解。她开始明白为什么大部分医生们都喜欢收治地方病人,尤其是医保病人,因为可以忽悠病人不断开昂贵的药;最嫌弃的是体系病人,也就是部队官兵,因为他们的医疗费少得可怜,只能开最便宜的药,没有油水可捞。所以当一个病人因为疾病必须住院后,运气不好遇到一个无良医生,他就得跟医生进行斗智斗勇的战争。

    那么医药代表又是怎么知道医生每个月用了多少药呢?这又涉及更多,每个科室的护士长也是少量回扣的收入者,她们那里统计着每个医生开出的的每一个医嘱;然后还有药房的相关人员,她们也有一点回扣,作为回报就是给医药代表提供每个月每个科室的药品销量。这样医药代表就非常清楚自己代理的药在医院各科的走量,当然这个药品是怎么进入医院市场,又不得不提到医院的高层管理者了,所以综上所述,一张很大的利益网笼罩在医院上空,从上至下,遍及八方。

    (下)

    日子波澜不惊、忙忙碌碌的过着,任欣逐渐成长为高年资住院医生,她已习惯目前的生活和工作,每天带着医学院的实习生查房、诊治病人,月底拿着与工资等齐的回扣,抽空谈几场恋爱(年轻军医总是很抢手),小日子还蛮滋润。

    在科室,任欣和合同医生小魏关系较好,小魏是个文静的女孩,一年四季长发披肩,医学院毕业后应聘来到医院,她不爱说话,和病人交流也是轻声细语,在值班室里总是捧着厚厚的专业书苦读,她想考研究生。而小赵医生则是大大咧咧的个性,爱和男医生们开着有些颜色的玩笑,在病区最受男病号的欢迎,尤其是一些泡病号的兵哥们。

    有一次任欣值班,晚上查房时发现15床地方病人还没休息,在玩手提电脑,任欣提醒他:“你得了急性肝炎,要多休息,不能熬夜。”这个衣着颇为考究的病人不以为然:“我在处理工作,没事。”任欣有些来气:“身体重要,还是你的工作重要?”15床说:“我是××区的区长,我事情太多,什么时候能出院啊?”任欣也急了:“不管你是做什么的,在这里你是病人,必须听医生的!”

    第二天晚上是小赵医生值班,据说在15床逗留了很久,并且时不时传出欢快的笑声,后来,病人出院了,和赵医生成了朋友,那人还真是开发区的头,再后来,赵医生以内部低价成功在开发区购得住房一套,在科室引起大家的羡慕嫉妒恨,任欣既不羡慕也不嫉妒恨,只是对赵医生刮目相看、敬而远之。

    任欣不是对病人态度不好,作为医生,她希望每一个自己收治的病人能够早日康复,而对那些拿身体开玩笑的病人就很火大。

    可是有的病人不是不重视自己的身体,而是没有办法重视。任欣曾经管过一个病人,是个40多岁的农村妇女,她的职业是“棒棒军”,面容苍老、骨瘦如柴,每天不停的咳嗽、咯血,拖了很久,不得已住进医院,早上任欣去查房,她在吃方便面,晚上任欣带着学生到病房,她还在吃方便面,任欣问她,你怎么尽吃面,要加强营养。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医生,这是我早上吃剩下的面,还有一些要留到明天吃呢。然后她拉开抽屉,在箱子里铺着旧报纸,上面散落着一小堆泡过的面条,任欣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病人陪着笑脸讪讪的说,医生,我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啊?不瞒你,我现在住院的钱都是借的高利贷,家里还有两个孩子等着我。任欣强忍着泪水,点着头:“放心,你的病很快就会好的。”

    任欣给这个病人用了最便宜并且对症的药,她逐渐好转起来,可是上级医生不高兴了,因为每个病人的医疗费都要汇总到科室的总收入里,侯波在例会上不经意地说,有的医生很富有同情心啊,对病人用最便宜的药,我们又不是慈善机构。

    众人的眼睛都看着任欣,任欣很想带大家去病房,让他们看看那摊稀软的方便面,从这样的病人身上剐钱,她真的做不到。她知道有的医生会说她,大家都拿回扣,就你清高假正经;还有的会劝,不拿白不拿,捞几年再说。她还知道,这是一个大环境,你不拿回扣,别人会拿,而且不会被追究。可是人的欲望是无休止的,有一千想一万,有一万想十万。她不是活在真空里,也需要大把的钞票享受生活,但是她心里在告诉自己,钱不是这样赚的,人这一辈子不是光为钱活着。她担心,拿惯回扣的手会越伸越长,内心贪婪的欲望会越来越大,治病救人的理念会越来越麻木。神圣的医生不再崇高,而是沦为所谓医药代表的赚钱工具,沦为金钱的奴隶。

    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恶性循环,当医院的目的成为盈利,医生的目标成为剐钱,病人不再是病人,而成为制造钞票的工具,那么真正的受害者是谁,是那些生活在最底层、朴实善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百姓,是每一个可能的人,因为是人就会生病。

    于是愣头青任欣开始宣传和实施她的想法,给病人用一些便宜实用的药,顶着科室不满的压力和众人不解的目光。甚至有一次院长大查房,医院领导、机关干部一众人等来到传染科检查工作,在一片赞誉声和祥和声中,任欣天真的想向医院的最高领导人汇报情况,被小魏医生执着的拉着衣袖制止,虽然几年后她的确向院长甚至比院长更大的官说出了回扣内幕,但是事实证明,当时被阻止是很正确的,因为当时就算讲了也没有什么用。

    任欣渐渐成为科室的异类,大家提防的对象,虽然病人们都喜欢找她,但是领导不喜欢她。找不到人说,任欣就写,她从小爱好写作,便在休息时、值班时写一些小文章,也常常把自己的随想心得寄给当地的报刊杂志,有一些发表了,见了报,任欣一不留神成了医院的小名人。

    张主任也发现了手下有个“小才女”,开始安排一些年终总结、发言提纲给任欣写,任欣呢,也比较认真,硬是把八股文写出了小清新的味道,让张主任很有面子,便开会出差都带着任欣,俨然私人小秘。

    一次别人请张主任吃饭,张主任叫上侯医生、汤护士长,还喊了任欣,任欣有点奇怪,想着张主任给她改善伙食,便跟着去了。到了一家很高级的饭店,进了大包房,任欣才发现请客的人是一个老在医院晃悠的医药代表,好像是个福建人,大家都喊他林老板,林老板还带了四五个同伴,和他们说着家乡话,热情地招呼张主任一行。

    边吃边聊、边聊便问,任欣知道了一个她认为很大的秘密。原来这个身材精瘦、皮肤较黑,说着蹩脚普通话的林老板就是和医院五官科开展美容、整形等合作项目的投资人,现在他想进军传染科,和科室进行肝病中心的合作。好听点说,是合作,说白了,这不就是承包科室吗?任欣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了,她看着张主任、侯医生和林老板相谈甚欢,推杯换盏,心里暗暗着急,虽然她不知道林老板会不会进入传染科,但是她认为,这不是什么对科室对病人有好处的事情。

    第二天中午,任欣抽空找到主任,开门见山的问道:“主任,那个林老板真的要承包我们科?”张主任表情很平淡,说:“任医生,那叫开展肝病中心,具体能不能合作还要医院领导决定,你做好自己的事情。”

    两个月后,挂靠医院的肝病中心成立了,林老板穿上白大褂,摇身一变成了林教授,当然在悬挂N多专家照片的大幅广告栏上,张主任、侯医生身着军装的照片赫然在列。

    所谓肝病中心添置了一些原本属于医院检验科、药房的设备或药品,比如说新款生化仪、验血器、B超机等,这些都是林老板出资购买的。也就是说一个患了肝病的人来到这个地方,不需要再到医院的其他科室,就可以在导医的带领 下来到被格成一个个房间的专家诊室,面对一个慈眉善目或表情严肃的”知名老专家”,进行抽血化验、看病开药、住院治疗等系列程序,如果住院就立刻缴费,如果开药基本就是把身上所带的钞票全部开完。这就是有着先进设备、知名专家的肝病中心——“院中院”。

    林老板是个商人,他付出就要有回报,电视、报纸各种轰炸广告,给他带来了大量身患肝病的患者,他们带着所有积蓄,怀着一丝希望,冲着解放军××医院肝病中心的牌子慕名而来。

    病人多了,工作量增大,收费增加,开药像买糖一样,医护人员们一个个像打了鸡血,在林老板的奖金制度下热火朝天亢奋地工作着。任欣开始觉得引进这些设备搞合作也不是那么糟糕,直到后来发生的事情让她细思极恐。

    那天上午,任欣的一个病人治愈出院,因为赶时间回县城,就在科室肝病中心抽血化验复查,结果两个小时后,病人拿到化验单,大惊失色地来找她:“任医生,您看看,是不是搞错了?我怎么会得了肝炎?”任欣接过化验单一看,乙肝两对半检查居然是“大三阳”!任欣奇怪了,这个病人是因为痢疾住的医院,入院抽血检查肝功能是正常的,怎么出院了反而成了“大三阳”呢?

    任欣拿着化验单去肝病中心查询,林老板聘请的检验人员草草看了一眼,说结果没错。任欣只好把病人带到医院化验科,重新进行检查。第二天,任欣拿到了病人检查结果,肝功能正常,没有“大三阳”!

    病人抱怨了几句,出院回家了,任欣却对肝病中心的检查结果产生了怀疑,究竟是仪器的偏差还是检查者的水平有限,还是人为的设置?任欣借着值班的机会查看了近期肝病中心门诊病人的化验单,基本上不是“大三阳”就是“小三阳”, 没有一个正常的,而且门诊病人的开药金额达到了人均3000元以上!

    任欣开始观察肝病中心收治病人的情况,她发现很多从偏僻地方带着盘缠满怀希望的患者来到科室后,就成为了中心的美味大餐。首先肝病中心的专家会拿着真假难辨的检验结果严肃的告诉患者,你的病情很重,必须住院治疗,否则会怎样怎样。病人很着急,经济条件好的,就马上住院,经济条件差的,就喃喃的问,医生,咋办?专家们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你身上带了多少钱?这样,我给你开几个疗程的药,你带回去,吃完了再来找我。”患者掏光了身上所有的钱,提着大袋大袋的所谓神药,怀着一丝希望回去了,俗话说,是药三分毒。那些药物到底又有多少疗效呢?有的甚至是没有通过医院采购而是林老板私自购进的药物,进价低廉、利润巨大。

    广告效应让病房一度出现紧张的情况,病人要住院居然还要通过预约和找关系,任欣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大家的工作量增加,收入也增高了,但是工作的质量却没有相应的提高,因为肝病中心的医生都是林老板自己聘请的,有的号称“老专家”,有的是刚刚毕业的医学生。

    一晃到了年底,许多慢性病的老年患者都会到医院住院治疗,科室也住满了病人。任欣收治的病人中有一个报病危的,她很担心这个病人能不能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天,在早交班的时候,任欣竖着耳朵听值班医生介绍病情,还好,那个病人没事,却听到另一个患者半夜去世的消息。任欣有些奇怪,那是个70多岁的老人,因慢性病在科室长期住院,其他基础情况还好,就没有办陪护,他的家人想着有值班医生、护士,就放心的回去了。按理说老人的疾病还不至于那么重,当天的值班医生是肝病中心聘请的,他解释说是老人疾病反复,病情恶化。大家也没有说什么,毕竟生死之事在医院也算常态。后来病人家属来了,想着老人年龄偏大,也没有更多异议,这事就这样过去了。直到后来有护士说漏嘴,原来那位老人不是病死的,按规定医护人员半夜要查房,但是那个值班医生正热恋中,和女朋友煲电话忘了时间,没去查房,等到6点钟,护士进去量体温才发现,老人睡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动不动,他半夜从床上摔下来冻死了。小护士们暗地下在传这件事,大家作为一个笑话在听,可是任欣却笑不起来。

    快过年了,人手紧张,张主任安排任欣上肝病中心门诊,上了几天后,林老板便找到任欣,说:“任医生,您这样开药不行呀,你还不知道吗?”任欣很莫名:“怎么不行?知道什么?”林老板急了:“你开的药太少了,是这样的,偶们这个门诊啊,一个月的处方量必须要达到30万。”“什么?30万?太多了吧?”任欣摇摇头,林老板又说:“不多不多,能达到的,每天开出1万元的药就可以了,到了月底你可以得到2万元奖金。”任欣终于明白为什么门诊病人的处方金额都高得吓人,原来每个月是有任务指标的,原来坐诊的开药医生都有高额回扣。任欣问他:“那么原来上门诊的医生都这样做的,都有2万元?”林老板笑了:“是的,上个月就是王医生坐门诊,这些事你们主任都知道。”

    任欣第一次萌发出不想当医生的念头,第一次觉得恶心这个职业。当初她以高分报考军医大学,就是希望像《红十字方队》里面那些英姿飒爽的女孩们一样,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当然女孩穿上军装确实很帅。可是现在的医生成了什么?自己又在做什么?如果人人都只为了钱,不择手段,那么这个社会就太可怕了,饲料加了猪肉精,奶粉混着三聚氰胺,食品里有苏丹红,进银行怕取到假钞,公安局长是黑社会,进医院治病反而赔上性命。

    可悲的人们,你们到底怎么了?任欣想起在学校,一名白发苍苍的院士教授教育大家,当医生,一只脚在天堂,一只脚在地狱。为什么,医生责任心太重要了,大笔一挥,就可定夺人的生死,他面对的不是物品,而是活生生跟他一样的生灵。责任心强就能进天堂,草芥人命的就等着下地狱。

    任欣以无法完成30万元钱的处方量为由拒绝了坐门诊的工作,在大家不解鄙夷的目光中回到科室当她的普通住院医生。她给爸妈打电话,告诉父母自己想考研究生离开医院,爸妈也没说什么,只是催她别忘了解决个人问题,毕竟毕业也有几年,在老家任欣可是黄金“剩女”。任欣却不着急,她有自己的打算。医生是个良心活,当每个医生不再拿药品回扣,当医院以收治病人满意度为标准发放奖金,当大家都以爱心对待病人为荣,以麻木对待病人为耻时,任欣还是愿意当医生的。

    过年了,任欣没有回家乡,她的值班被排在大年三十。白天,任欣耐心的查房,关注每一个病人,和他们唠嗑聊天,处理病情。晚上,当夜幕降临,任欣在医生办公室写病历,开医嘱,让自己带的实习生回家团聚。不知不觉全民围观的春节晚会敲响了零点的钟声,漆黑的夜晚突然礼花四起、鞭炮齐鸣,任欣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思念着亲爱的爸爸妈妈,对着璀璨的星空默默祝福着自己。

    回到值班室,她拿出洁白的信纸,写了一篇散文《医生的除夕夜》,写完以后,意犹未尽,又刷刷刷写了一封举报信。散文刊登在晚报上,编者加了按语,大加赞扬在节日期间无私奉献的医务工作者们。

    3月,一个由上级机关派出的工作组来到医院,进驻科室,找每个人谈话,包括任欣。

    经过反复调查、取证、了解情况、走访病人,工作组公布了调查结果和处理意见:举报信部分属实,科室管理存在漏洞,肝病中心限期整改。人员进行调整 ,张主任退休,候医生接替成为传染科主任。

    而任欣呢?“你愿意到机关工作吗?”当工作组成员之一、医院政治处主任征求她的意见时,任欣有些发懵,主任继续说:“我们了解到你文笔不错,是军医大的高材生,对医院情况也熟悉。今年杨干事准备转业,我们政治处需要你这样的新鲜血液。”

    任欣到机关帮助工作几个月后,正式调到政治处工作,从“任医生”变成了“任干事”,当她坐在当时杨干事接待她的办公桌前,突然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昨天才来到医院。

    “报告!”一个年轻帅气的学员打断了她的思绪,“请进,你是来报到的吗?”任欣微笑着问他,她知道自己的机关生涯正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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