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一

推开小院的门，是长满青苔的石板路，两侧黄杨树的枝桠已是参差不齐，不远处的丁香花倒是开得鲜艳动人。踏着石板路往里走，是每次你站着等我的那棵桂花树，我为我的迟到说抱歉，你说你也才来。你总让我走在前面，怕我走在后面只能看见你的背影，却看不见桂花飘落的样子。后来我才知道，你是想看我在桂花雨中翩翩起舞的样子。

画面一幕幕翻腾着，眠夕抽搐着从睡梦中惊醒，用手拍打起额头，努力回想着刚才的画面，却被响起的手机铃声中断了。

“喂！”

“小夕啊，是妈妈，最近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妈妈，你和爸爸都好吧！”

“我和你爸爸挺好的，不用挂在心上，倒是你一个人在外，又没人在身边照顾！”那头传来哽咽声。

“妈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会定期复查的。”眠夕柔声细语地说。

“你才在家养了多久呢，妈妈是怕你落下什么病根子，真是不放心。”

“好了啦，妈，很快就要春节了，我会早点回去的，我要起床上班了，再和你说下去就要来不及了，拜拜啦，么……”眠夕快速地摁下了红色键，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眠夕起身洗漱后，裹上那款齐地羽绒服，戴上那双卡通玩偶手套，套上那条厚厚的围脖，背起包小步跑向门外去了。一路上，来不及看看两边硕大的梧桐树干，也听不到脚底下落叶的嗖嗖声，只是一个劲的跑着，仿佛这个世界就只有一双脚的大小，其他都可以忽略一般。是的，记忆缺了一半的宋眠夕还会计较什么呢，痛恨那个肇事者，还是去埋怨那个步履蹒跚的小孩，这些她似乎都做不到，她的善良总是很难让她做到这些。围巾迎着风飞舞着，就如眠夕在那棵桂花树下翩翩起舞一般。

二

眠夕打开信封，这年头除了信用卡账单还会有什么信呢。

“眠夕，你还好吗？ 石”

这便是信里所有的内容了，眠夕打开右手边最后一个抽屉，将信连同信封一起放了进去。看着厚厚的一沓信，眠夕若有所思，随手拿了一张a4纸，写下“你是谁和一个大大的问号”，然后对折再对折，又取了抽屉内的一封，放进了包里。

公交车外开始飘起了雪，去年那天也是这样下初雪，眠夕在病床上醒过来的那刻，除了看到妈妈喜极而涕的样子，还看到了漫天飞舞的雪花。世纪大道和振兴东路交叉口，随着一声“快停下，等妈妈！”一个4岁模样的男孩就从眠夕身边蹿了过去，“嘣”的一声，眠夕倒在了一辆极光前，迷糊中看到集聚过来的人群，还有斑马线那头的红灯变成了绿灯。

“各位乘客，12路公交车邮政局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准备下车，下一站开往经济开发区。”眠夕起身下车钻进了雪中，雪飘落在她的齐地羽绒服上，有的顺着滑了下来，有的渗了进去，留下一团水渍。“你好，我要一个信封和邮票？”“寄到哪里？”眠夕将那封来信递给她看后，接过面值1.2元的邮票，贴在了新的信封上，誊下了地址，收件人处则写下了石，后又顿了一下接着写了先生二字。

三

眠夕没有坐公交车，一路沿着景雅路走着。“妈！”眠夕干裂的双唇上下碰了碰，苍白的和病房里的颜色一般。“小夕啊，你醒了么，医生，医生，我女儿醒了！”妈妈摁着床铃哭喊着。“一切正常，放心吧，不过还是要注意休息。”医生走出了病房。房门虚掩着，门缝里看到一个小男孩，女人蹲在他跟前说着话。“小夕啊，妈妈真怕你醒不过来，你都昏迷了一个多星期！”眠夕看着两鬓花白的妈妈，一点也不像以往那么精神了。“妈，我想喝点水！”“好，妈妈先给你润润唇，医生说还不能喝，要过会儿才能进食。”说着温柔的在眠夕的双唇上蘸了些水，充满了爱怜，“好了，再休息会儿，醒来给你弄些粥喝。”

眠夕一个人坐在满城粥语的餐桌前，看着落地窗外棉花般的大雪，似乎比刚才下得更大了呢！一个身影突然挡住了灯的光线，倒是影子折在了桌面上和窗上。

“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你怎么在这？”

“刚巧路过，看到你在这里就进来了，不介意吧！”

“你吃了吗，要不要也来一碗，变个口味说不定你会……”眠夕指了指这碗蟹肉粥，看了徐柯一眼。

“好吧！”说着伸手招呼服务员再上一碗，“在想什么呢，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不舒服了吗？”

“没有，挺好的，刚刚想起在医院的那段日子，多谢你的鸡汤粥。”眠夕莞尔。

一个男人走进病房来，手里提着粥放在了床头：“伯父伯母，这是鸡汤粥，给宋小姐的。额，伯父伯母，您去歇会儿吧，我来陪宋小姐吧！”

“我不想看到你，你给我出去。”

“好了，老伴，这几天你还没骂够啊，小徐在这里忙前忙后的也不容易，我们在里面等，他就在外面的椅子上等，这事故是意外，小夕都醒过来了，一切都会好的，你就宽宽心吧！”

“还好小夕醒过来了，要是……”

“好了好了，我们出去吃点东西，让小徐陪着吧！”

餐厅里的灯光黄黄的，衬的外面的雪分外的晶莹，徐柯大口喝着粥，嘴角上扬连同酒窝也深陷下去了。眠夕看着他，微微笑出了声，室内外的温差已让落地窗蒙上了白纱，用手画着圈圈：“你还写信吗，徐？”

“嗯？写信，现在短信邮件那么方便，写信多慢呢，怎么突然说起写信了？”徐柯拿起碗，喝了个精光。

“没什么，好了么，走吧。”

“去哪？我送你！”

“不了，拐个弯就到了！”眠夕指了指商会大厦，将围脖耸了耸快步向东面走去，徐柯站在满城粥语的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才开车离开。

四

“眠夕，总编催稿了。”

“是关于亲子专题那个吗？”

“对啊，一点素材都没有呢，是要被逼死的节奏！”

“没事，我这有一篇， 过会儿给总编拿过去。”

“真的吗，眠夕，我真是爱死你了！”文美献出了大大的拥抱。

南方的冬天是湿冷到骨子里的，风吹起来是飒飒的虎叫声，松柏树被压弯了腰，内院的小径白皑皑一片。雪停了下来，温度还在下降，眠夕一手抱着暖手袋，一手握着鼠标，修改着她的文稿。

“我喜欢你。”

“你不是那个写信的人。”

“你爱他吗？”

“我不知道，但是……他可能是我丢失的那部分记忆！”

一个人走在市场路上，听到大片的雪从枝头掉落的声音，影子在路灯下忽前忽后的移动着。想起徐柯的话，眠夕心里满是抱歉，爱情总是这样无理，你爱的人不爱你，爱你的人你不爱，究竟是错了对象还是误了时间。在桐城这段日子，眠夕的生活里都有徐柯的身影，若是不联系她还会生出想念来。公寓是他帮忙搬的家，冰箱里是他放的牛奶，不经意间还会提着一大袋食物出现在门口说是去超市买多了。眠夕走的越来越快，试图摆脱内心的酸涩，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眠夕，希望明年十一我能在桂花树下等你！ 石”

眠夕边走边看着石的回信，脑海中一幅幅画面快速闪过，倒在了内院的小径上。

“ct显示宋小姐脑部的淤血已经散开。”

徐柯想起刚才眠夕那苍白的脸，听到这个结果吊起的石头总算是可以落下了。用手轻轻拨开她额头的几根散发，顺着脸颊抚摸着。看看床头的信纸，又看看眠夕紧皱的眉头，一股莫名的担心涌上心头。

五

香气四溢，落叶飘零，门口的邮筒内装着远方的约会。

“眠夕，我回来了。”没有落款。

那是告别的一夜，没有桂花的桂花树终于没有等到眠夕的出现。直到双脚被雪覆盖，直到路灯亮起，那个翩翩起舞的身影没有出现。可是她是习惯迟到的，可是他是喜欢等候的。告别的夜没有告别，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睡，难以醒来。

“我错过了，我是去与他告别的，他没有告诉我原因，但我知道他舍不得。”眠夕是哭着和徐柯说起石的。

“他舍不得，怎么可能会舍得！”徐柯安慰着眠夕。

“不过现在好了，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眠夕瞬间露出了笑声。

“眠夕，以后我们还像今天一样，好吗？”徐柯用力将眠夕拥入了怀中。

“好，永远。”眠夕挣扎了几下后靠在他的怀里细声说道。

白色的长袖连衣裙，黑色的长发微微飘起。推开小院的门，是长满青苔的石板路，两侧黄杨树的枝桠已是参差不齐，不远处的丁香花倒是开得鲜艳动人。眠夕来的早，在桂花树下转起圈来，脸上尽是藏不住的甜蜜，右手下意识地按了下包包，里面放着他们相见的信。

“希望明年十一我能在桂花树下等你。”

那夜的星空很美，月不是圆月倒是一轮新月，星星也是很多，照的院子里倒也不黑了。眠夕开始蹲坐在桂花树下，无意间看到树干边放着一个信封，快速地打开了。

“眠夕，我看到你翩翩起舞的样子了，抬头看，最亮的那颗就是我。 石”

眠夕将信抵在胸口，花瓣和着泪水下着桂花雨。

“他是怎么死的？”眠夕对着跟前的身影说道。

“癌症。”徐柯蹲下身，让眠夕靠在肩上，“他找到我的时候已经扩散了。”

“他不想让我知道。”

“他希望在你心中仍是那个桂花树下的少年。”

“他是的，一直都是。”

六

落地窗里面，一位妈妈喂着女孩喝粥，粥是蟹肉粥。女孩指着窗外看着妈妈：“妈妈你看，是徐叔叔来了！”

“喝好了吗，石忆！”

“还有一点点！”女孩拉过粥碗喝了个精光，“好了，可以去玩啦！”

广场上已经有风筝在飞了，石忆笑着奔跑起来。

“听文美说你和李诗分手了？”

“没有开始过怎么能算分手。”

“你的恋情真是越来越短了。”眠夕说出口便觉得不应该了，下意识的抿了下双唇。

“我怎样，你还不知道吗？”见眠夕沉默不语，“即便你选择做单身母亲，我也对你恋恋不忘！”

七

我喜欢你

你不是写信的那个人

我是，只是没有落款

眠夕从抽屉里取出放在一侧的信封，站在窗前，只听见纸张被风吹折的声响，和那远方传来的呼喊：“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