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月道:“他是我手下败将,我怎会再出手!迟将军,你刀法有趣得很,自然要向你讨教。”
房善佑见机会难得,叫道:“申屠船主,房某方才所言你意下如何?”
迟青铜分神他顾,申屠阿顿感轻松,心中一阵窃喜,暗想:自己从舱房出来本要坐山观虎斗,求个乱中取利,想不到竟被卷进来纠缠不清,这小娘子来搅乱绝非善意,跟迟青铜一样都须设法剪除。只是眼前众人皆是劲敌,自己孤立无援如何有十足的胜算,不如虚与委蛇,来个远交近攻、纵横捭阖,数数儿吃馄饨,逐个消灭。想罢张口叫道:“便依你所说!”
房善佑听罢两步抢到普行近前,将他拦腰抱起向舱房便跑,口中大叫:“斛斯阁老,你我与申屠船主联手御敌!”
丛万盅见房善佑劫了普行,又惊又怒,手中链刀飞出,直取他后心。斛斯政见他门户洞开,抬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申屠阿也撤身而出,左手从背后鹿皮袋中取出两柄飞刀,向迟青铜、近月身上打去,口中叫道:“来人!狗奴们还没有换新弓来么?”
早有船伙擎着弹弓出来,弹丸“嗖嗖”射出几颗。迟青铜、近月被飞刀、弹丸所碍,俱都腾挪退开几步。丛万盅在地上翻了个滚,不等起身,链刀已重新飞出,直奔房善佑双腿横扫。
房善佑凭着一股猛力将普行抱走,奔了十几步已是手臂酸软,脚步踉跄,普行又不老实,在怀里又踢又咬,口中“瞎驴”“猪狗”骂个不停。房善佑被他弄得腰肋臂膊火辣辣地疼痛,再也坚持不住,撒手摔在地上,向申屠阿叫道:“船主帮我!”
申屠阿怒道:“累赘!你掠他何用?”手中铁锚勾住普行身上衣带将他拖到身边,只见普行一动不动已然昏死过去,当是从房善佑怀中跌落时撞到了脑袋,不加细想,将他一脚踢进舱口。
房善佑一边喘一边笑道:“我自有主张……”话音未落,双腿已被铁链缠住,龙环刀绕了一圈斜扎在他屁股之上。
房善佑浑身颤抖,惨叫连声,身子已被丛万盅拉倒,向后拖拽,耳中听他怒吼道:“快还我凶僧!”
房善佑双手在地上乱抓乱扒,奋力挣扎,甲板上光溜溜地没有着手之处,他心中恐惧,向斛斯政喊道:“阁老救我!”
斛斯政心中暗想:“你武功低微,救你何用?”看了迟青铜一眼,心中一动,仗剑向丛万盅身上便砍。
丛万盅对房善佑恨之入骨,只想将他擒住换回普行,哪知斛斯政却横加干涉,太阿剑咄咄逼人,迫不得已将铁链抖开,龙环刀转如车轮,向斛斯政身上击去。
迟青铜叫道:“丛兄弟,我来助你!”还不等赶到近前,又是几颗弹丸飞来。
房善佑屁股上被龙环刀带出一溜血线,疼得他“哎呦”一声大叫,心里却灵光得很,顾不上伤势,连滚带爬向舱房逃窜。
眼看舱房在望,再有几步就可以高枕无忧,却听得有人在远处怒喝道:“凶徒勿走!”,他心中战栗,不敢回头,双手向脑后一抱,叫道:“不要杀我!”脚下加紧,一步跨在甲板舱口。
有一件物事却在此时重重击在后脑,纵是他一双肥手侥幸垫住,脑中还是如遭重锤,一阵耳鸣目眩,头痛欲呕,身子立时扑倒,等看清那暗器坠在地上是一只血迹斑斑的断手,也眼中一黑昏死过去。
近月见那手掌断口处黑血凝结早已风干,重击之下又有残血挤出,似是普行的那只,回头看时,见萧随正手持鬼爪站在飞庐之上。她顿感惊奇,问道:“萧兄,你去那里做什么?”
萧随将巨网撕开,从飞庐纵身跃下,口中怒道:“果然是那恶贼加害王兄!”
申屠阿见状大惊,叫道:“阁老何必恋战,你我据守舱口,看他能奈我何!”
斛斯政道:“船主,抓个人质才可保我们万无一失,速来助我!”
申屠阿大喜,见迟青铜拨打弹丸已赶到斛斯政身边,四个船伙怕有误伤便都停住了犹疑不发。他口中叱道:“蠢材,那里两个小郎小娘也不是善类,如何不照顾于他!莫要叫他们近前!”手中不停,又扯出四柄飞刀一股脑都向丛万盅射去。
迟青铜暗叫不好,心想:“申屠恶贼果然歹毒,他知道我定然难以射中,便欺负丛兄弟左膝受伤,闪躲不易,飞刀尽数向他身上招呼,如此一来,真是凶多吉少!”手中横刀连劈几下,逼得斛斯政退身回防,趁此时机击落了一柄飞刀。
丛万盅拼尽全力纵身一跃,手中链刀抖出数个圆环,环环相套如同一面铁盾,将飞刀尽数荡开,左膝却再也支持不住,重重跪倒在甲板上。
申屠阿见有机可乘,三钩倒刺铁锚向丛万盅肩胛上击去,心中暗道:“你这蛮汉,就算肩膀不被击碎,若是被我铁锚勾中,你这一条臂膀也算是废了,看你再如何强横!”想不到,迟青铜围魏救赵,横刀向他肋下刺来,申屠阿只得回锚自救。他连连失手,心中怒气难遏,向斛斯政叫道:“阁老,要什么人质,一个一个都杀了也不会如此麻烦!”
斛斯政怒道:“有本事随你心意!”心中明白,眼下自己左手使剑定会败在迟青铜刀下,与申屠阿联手,战败迟、丛二人倒有八成胜算,只是后面萧随、近月两人敌友难测,此时已然欺身而至,多半于己不利,不可恋战。当下,又向申屠阿叫道:“撤回舱里再做打算!”
二人交错而攻,互为掩护,向舱房撤退,有四柄弹弓和申屠阿的飞刀,虽不能伤敌,却也将舱口守住。
丛万盅见普行被劫入船舱,又急又愤,知道申屠阿心肠狠辣,房善佑唯利是图,普行落入他们手中,若是泄露了宝珠的下落,自己再找起来可就不知要平添多少波折,顾不得伤痛难忍,又要奋身前冲,被迟青铜拉住。
二人退到萧随、近月身边,近月笑道:“他们三个朋比为奸,只剩咱们几人缺吃少喝,站在这烈日之下,可笑可叹!想不到短短几个时辰竟有如此变故。”
丛万盅嗔目欲裂,怒道:“那胖贼如此险恶,实在是罪不容诛!”方才用力过劲,膝痛难忍,此时只觉得浑身乏力,汗出如浆,一下坐倒在地上。
近月想起一事,问道:“萧兄,你是说房善佑毒害王薄么?”
萧随道:“不错,方才我在庐内解去王兄衣衫,发现他腰间有一处刺伤,溃痈黑紫,腥臭难闻,似是锥孔,当是那恶贼另有一枚毒锥,趁人不备刺伤了王兄。”
迟青铜道:“既找到毒源,当务之急便是为王壮士挖去腐肉,挤出毒血。来,丛兄弟,也请你将腿伤让我看上一看。”
丛万盅说了句“感激不尽!”挣扎着站起身,随众人回到底庐。
迟青铜见王薄躺在一匹新布上,腰间已被萧随挤去一些脓血,当下取出一柄细小的匕首,将伤口处理停当,口中说道:“蛇毒已经深入体内,咱们所能做的也就是这些,只能减轻毒害,若想救他复原,还得有解药才行,若是如此拖延下去,再过几日只怕还是难免不测。”
萧随道:“既是知道房善佑行凶,毒药便从他身上着落!想不到他如此奸狡,小小诡计就将我瞒过。”
近月笑道:“他故意将无毒的那枚让我们查看,谁还会想到他竟另有一枚带毒的藏在身上?此人脸上含笑,肚子里却尽是虎狼主意,狠起来蛇蝎不如,还真要多加小心!昨日普行打他几个耳光,他却隐忍不发,口中连叫‘打得好’,如今落入他手中,还不知会受些什么折磨。”
丛万盅听得后背一阵阵发冷,心中暗叫:“莫要被他杀了就好,普行倒是豪横,只盼他能三缄其口,别泄了宝珠之密。”
迟青铜为丛万盅排去左膝淤血,用布条包扎。膝盖受伤最是麻烦,筋膜软骨易损难愈,关节之处总会动转牵连,每一下都痛入心腑。丛万盅抱拳当胸,朗声笑道:“迟将军手段如神,丛某不用迟累诸位了!”
迟青铜知他好胜逞强,说道:“丛兄弟小心为好。”心中若有所思,“斛斯政一心投敌,还要设法拦住,否则后患无穷!”
萧随肚腹之中咕噜噜乱响了一阵,笑道:“咱们还是先顾眼前吧,没有干粮饮水,用不着他们动手,咱们自己就饿得迈不动步,举不起手,连咬人都没有力气,只剩任人鱼肉了。”
众人被他一说,登时觉得又饥又渴,自从昨日午饭吃了一顿盛宴,到此时将近一日一夜再没有饮水进食,早就腹中呺然、口若吞火、六神离乱了。
近月笑道:“房善佑一心投奔申屠阿估计也是被饿跑的,他们此时定是在鲸吞牛饮、举齿大嚼!”
果然听得外面房善佑叫喊:“庐里的众人,我们这里吃的有佳肴,喝的有美酒,你们想不想尝啊?”狠狠咬了一口肥肉,使劲儿咂着嘴唇,“羊肉肥美似霜雪,鸡条鲜嫩如白玉,葡萄美酒红胜血,啧啧!只是闻一闻口水都要流下来,可惜你们吃不着,哈哈!”
丛万盅气得一跃而起,一瘸一拐走出底庐,戟指骂道:“你这肥痴,以为龟缩在里面便无事了么!就算拼着王命难复,我也要将你捉住,一刀一刀斩成鸡条肉块!”
房善佑笑道:“你如此靠前,比手画脚口出狂言,是饿晕了来乞饭么?房某好心,最听不得人求,这就赏给你一些,慢慢享用吧!”从舱口扬手,纷纷扬扬抛出一些鸡骨鱼刺来,撒得甲板上一片狼藉。
丛万盅怒气冲天,连飞几脚将几块骨头踢进舱口,见甲板下几个张弓的船伙虎视眈眈,也不敢贸然硬闯。
房善佑故意气他,“吱溜溜”喝得酒响,将手中肥肉扔出,叫道:“怪我忘事,丛校尉素日里在王府山珍海味惯了,哪吃得下这些柴骨瘦筋,给你一块珍馐,可别说我们怠慢了你!”
那肉摔在甲板上“啪”地一响,太阳一照油光滋滋,显得格外晶莹剔透,香美诱人。
丛万盅禁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喉咙里干得火辣辣地刺痛,心中更恼,见甲板上散落着几柄飞刀,一柄一柄拾在手里向舱口乱射。
房善佑惊叫几声没了动静,似是躲在一旁。丛万盅正自得意,却见投进去的飞刀伴着几点寒星激射而出,数柄齐发,可比自己投的迅疾多了,来不及细看,身子贴地后翻才将飞刀躲过,狼狈而回。
萧随在庐中叫道:“房善佑,你将毒锥解药献出,日后若是犯在我手里,我可饶你一次不死,你看如何?”
房善佑“嗤嗤”笑道:“自然是好极!怎奈房某只想以毒锥害人,哪还会随身携带解药。我武功不济,有解药还不轻易便被人搜了去,那岂不是赔钱蚀本又搭人,亏之又亏!郎君盛情只能心领了。”
“好好好!若是王兄有闪失只能拿你抵偿对命了!”
房善佑自恃有斛斯政、申屠阿相帮,傲然不答。
申屠阿满脸阴沉,说道:“房老客,你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申屠某仁至义尽,若是姓丛的再找上门可要你自己应付。”
房善佑笑道:“哪需我等动手,只要我们坚守不出,饿也将他们饿死,渴也将他们渴死!”
斛斯政一脸鄙夷,问道:“你劫一个死人有何用处?实在多此一举!”
房善佑听他如此说,心中一惊,扭头看地上僵卧的普行,只见他脸色黑紫,神情惊怖,显然已中蛇毒,奄奄待毙。房善佑手中一条羊腿登时掉在地上,口中喃喃道:“坏了坏了!怪我一时心急,竟让他受伤,一票好买卖竟砸在我自己手里!”回手抽了自己几个耳光,痛惜道:“该死!我这个蠢驴肥猪,实在该打!”
斛斯政眉头一皱,问道:“究竟怎么一回事?”
房善佑将右边衣袖捋起,露出手臂上一根皮条,上面扎着一枚指锥,乌油油泛出一抹幽光,令人望之胆寒。
“我便是用它抱住王薄,在他腰间刺入,令他染上蛇毒。抱起普行时,情急之中忘了取下,这才让他也如此模样,真是愚不可及!”
申屠阿冷笑道:“莫非你方才所说竟是真的,你没有解药?”
房善佑仍是后悔不已,急道:“房某什么时候有假!”
斛斯政耻笑道:“那就计无所出了!”
申屠阿看了一眼普行,脸上尽是嫌恶之色,说道:“趁他没有死透,随便将他抛上甲板也就是了,不要臭气毒水污了我大好舱房。”点手唤了两个船伙过来要把普行搭走。
房善佑一把拦住,叫道:“且慢动手!再留上一夜,明日再扔不迟。两位小哥,麻烦抬到他昨日舱房暂放也就是了。”
萧随虽没有听到普行中毒之事,也知道房善佑多半真没有解药,如此一来王薄岂不是获救无望?他生性洒脱,惋惜之情一闪而过,心想:王兄快意恩仇,是响当当的豪杰,死在这蓝天碧水之间,正与大丈夫无限怀抱同符合契,何其痛快!
想至此处,挺身而出,朗声道:“贤弟、迟将军、丛校尉,我有个法子,若是得手可以美餐一顿,也好让王兄肚中不空!”心中所想——宁愿王薄无药可救也不能叫他做饿死鬼——却没有说出。
近月喜道:“萧兄有何高明手段?”
萧随一晃手中鬼爪,笑道:“海中有的是鱼,咱们何不抓几条来吃?”
近月笑道:“原来你去飞庐就是为了取爪捉鱼啊!申屠阿用巨网罩住飞庐绝不会想到会有漏网之鱼此时竟要优哉游哉地抓鱼来吃。”
四人走到船侧向海中张望,日光照得海水蓝汪汪深不可测,水面数尺却清澈可见。过了片刻,果然有一丛鱼群倏然游至,也不见鼓翅摇尾,一头头便如从远处射过来一样,无声无息悄然滑翔,未及船身便急转而去,黑幽幽地穿行如飞。
丛万盅大叫道:“哈哈,果然妙极!”手中链刀飞出,插中了一尾大鱼,铁链扬起,那鱼从海中划出一条弧线,向甲板飞来,一路摇头摆尾,水珠四溅。龙环刀通体笔直,宽不过两指,又没有倒刺,竟被大鱼挣脱。丛万盅眼见着大鱼鳞光闪闪重又坠入海中,龙环刀也飞回身前,他一把抄住,刀身、铁链上水线淋漓,不禁笑道:“空去空回,想不到抓鱼竟不简单!”
萧随手中的鬼爪可好用多了,碰到鱼身便立时收紧,指尖刀刃嵌入鱼身,五根铁指便如牢笼,任它再是力大也挣脱不出,一下便捉上来一尺多长的一尾大鱼。萧随从未用过鬼爪,掷出收回容易,叫五指张开却费了一番功夫,等鹿筋软索琢磨明白,那丛鱼群早游走多时了。
好在海中鱼群众多,用不了多久又有一丛掠过,萧随鬼爪飞出,接连抓中两尾大鱼,软索操控鬼爪的本事也越加娴熟。丛万盅也有了心得,链刀扎中海鱼之后并不猛然拽起,而是缓缓回拖,也拉上一尾。不到半个时辰,两人便捉了十几尾大海鱼。
近月拍手笑道:“这下足够今日所用了!”
迟青铜看着大鱼身上鲜血黏液混在一起,阵阵腥气扑鼻,笑道:“我们要茹毛饮血,生啖鱼肉么,只怕难以入口啊?”
近月道:“申屠阿早给我们准备停当,哪用得着如此粗野!”一指底庐,笑道:“咱们便来个丝绸烤鱼,岂不美哉!”
众人听得兴致大盛,从庐中取了草药、丝绸、盐粒等物,在甲板上将大鱼剥鳞去尾收拾干净,以草药做引火之物,燃起一段一段丝绸,将大鱼穿于刀上燔炙。不一会儿,便烤得滋滋作响,油脂滴落下来,顿时香气四溢,又撒上盐粒,来回烤到熟透,众人一尝竟是鲜美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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