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绊（57）

不要追问活着的意义。因为死了一样没有意义。

　　暑假的麦田里总是金灿灿的一片，像是舞蹈的千手观音。弟弟跟着他的屁股后面在地埂上撒了一泡尿，手抓起来和泥。他不理会弟弟，只是转身回了家，弟弟很快就两手泥巴的跟了过来，田间地头的人开始忙碌起来。他们会倚在朱红色大门后的那个毛毡子上磨镰刀。阳光照射在院子里的泔水桶里。苍蝇争先恐后的在上面起舞，早上洗过的衣服晾在铁丝上散发出劣质洗衣粉的味道，他们会在阴凉的庄门道里唠嗑，拖沓着不敢面对炽热的阳光。这个时候正是正午过后太阳最毒辣的时刻，就像是用尽最后的力量开始燃烧，剩下时间就开始慢慢的散去余温。一名总是爱在阴凉的上房屋里偷偷的睡觉，往往这个午觉对他来说无比的香甜，除了有几个令人烦躁的苍蝇前来探视，在没有任何的干扰，最怕的就是这个时候的爷爷突然亮一嗓子叫他起来放羊，瞌睡被硬生生的撕碎，极其不悦的翻起身来揉着爬满眼屎的眼睛。摸索着戴上眼镜开始往外走。在书房里用冰凉的井水洗上一把脸开始变得清醒过来，走进满是散发着羊粪味的羊圈里取掉校在门上的木头棒子，羊群一涌而出趴在泔水桶上鼓动着喉咙不停地饮水，一名在泔水桶里又加了一桶井水。爷爷就开始催促他还不走，别人家的羊都已经吃饱休息了。像这种时候一名总是很恼怒，他不明白这么热的天气就算是把它们赶到山上也是躲在阴凉的地方一动不动，为什么非要跟别人比。他赶着羊出了门，弟弟还在屋子里睡得像一只小猫咪，攥着可爱的小手。

　　这个时候羊群只能在阳光暴晒的大山上觅食，一名站在山顶上看着山下的风景，一幕幕黄灿灿的千手观音被村民的镰刀斩断了身躯，刀手们带着草帽或者围着头巾在田野里一起一伏。绿草丰盛的趴在地埂上欣赏着这样的景色。一名坐在山上，有一阵微风吹过，让他浑身感觉舒爽，他想起了大哥，就连这个时候他都不来家里收麦子，二爹和二娘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提着水杯子往地上走去。他不知道二娘会不会想起大哥，会不会心疼他十四岁的儿子。会不会想象他儿子汗流浃背的在生产车间里挥动着身躯。他拽下脚边的一根草嚼在嘴里，羊群已经躲到了阴凉的背山后看不见它们的身影。

　　山脚下的人们将一撮粮食连根拔起，甩掉上面吊着的土块旮旯，把麦穗的一端对齐，从中间分成两拨拧在一起。很快再复制出第二个。把割下来的麦子放在上面捆起来立到一个地方。这时候的人总是会怕下雨。以为雨会让他们一年辛辛苦苦的收成发了芽。一名躺在了山峦上，飞舞的蚊虫叮咬着他，他不得不起身去寻找羊群，他找了两个山头终于在一个背山的沟里发现了蜷缩在一起躲避日晒和蚊虫叮咬的羊群。这时候他发现了一个很深的沟壑，他想看看在这个沟壑里有没有什么新奇的物种，他下到底下的时候有一股很冷的风灌进了他短袖的袖口里，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这像是雨水冲刷过的深渠，没有什么可以令他欣赏的地方，这时候他在一个拐角处发现了一个山洞，洞里透着亮光，是因为洞的上空有一束阳光打进来 ，他好奇的想要看看洞里的景象。洞里崎岖不平，却有很多动物的尸体，这让他心头一紧，脑海里想象着会不会有一种什么动物寄居在这里，好像也没有人来过的痕迹，他捡起一块尸骨判断是那种动物留下来的，他猜想不是不鸽子的尸体被鸽虎带回来餐食后留下的。他抬起头看见一块涂着红漆的木板，走进一看才知道是一口只露出一角的棺材。他往里走了走，就看到一个黑色的东西，像是一个人。在走进一看吓得他毛骨悚然，那是一个死去的女人头顶上的头发还没有被风化掉。脸皮就像是皱在一起的报纸。他不敢再往前走去，怯隐隐的退了两步拔腿就跑。跑出来的他心跳还在加速，羊群已经转移了地点，他望着醒目的烈日心有余悸。眼前的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好像他从另一个世界里走了一遍。

　　昨天的那一幕虽然让王一名毫发无伤，但对于他来说心里就像是种下了一个不小的阴影。他的肚子从昨夜里就开始疼痛，不知道是为什么，像是吹起了一个气球一样。夜里奶奶使出了她一贯的医疗手法，就是在碗里盛上水放在门口立上三根筷子嘴里念念有词。看着筷子立住之后就会拿起刀把筷子砍出门。就回来告诉他说是被一个孤魂野鬼问候了，好好的睡上一觉就好了。奶奶用他有些皱巴的脸庞贴了贴他的额头，为他掩好身上盖着的被子。让他想起了今天看到的那一幕。夜里他朦朦胧胧的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白天的那个山洞，洞里有很多奇形怪状的鸟类，洞口深处一个一身黑衣的漂亮女人坐在一个石桌边上，石桌上放着一个青绿色的古筝，她纤纤细手在筝线上舞动，所有的音符听起来像是一个通往一个黑不见底的深渊，心里的那种感觉就像是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东西，忧伤而难受。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他想要逃离这样的境地，却怎么也做不到，他听见母亲的呼唤却怎么也醒不来，他看见那个女人停下了手中古筝的弹奏，走到他的面前，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他猛然间醒过来就看见李淑芬摸着他的额头温柔的看着他。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一名就感觉肚子疼的厉害，在旱厕里他总是不敢蹲在上面，下面的蚊虫飞舞，他感觉就像是要进到自己的屁眼里长处蛆来。但是肚子里的信号似乎不允许他做出什么别的选择，直截了当的坐在上面开始一泻千里。他躺在炕上思索着昨夜里的梦，弟弟趴在他的身上摸着他的脸颊，嘴角的口水流下来。这时候他们的大门吱呀一声响了起来，虎子在院子里叫起来，他起身就看到他的三姐走了进来，大他三岁的姐姐看起来愈发亭亭玉立，胸前的小白兔也被养的竖起了耳朵，这让他的脸颊微微有些羞红。三姐听说了他生病了来看他，他的心里多少有些抚慰。这让他想起了班花，从今往后可能他再也见不到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人了。三姐跟她比起来丝毫就不差，三姐的眼神温柔如水，像清澈的湖水。她带着弟弟在院里玩耍，一名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想要睡觉。就在他似睡非睡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嘴唇上多了一种柔软的感觉，他睁开眼看见三姐用她湿润的嘴唇深情的吻着他。他不想拒绝这种突如其来的美好，而是笨拙的迎合着姐姐的温柔。他的身体就像是划过了一阵极速的电流。许久之后他听见姐姐对他说：一名，我喜欢你。他的心突然间就乱了节拍。

　　暑假的结束意味着一名要到外公所在的县城上学，他坐上大巴第一次到这个并不怎么熟悉的地方踏上了他两年的求学生涯。这个县城破旧的汽车站上传来他听不懂的方言，哥哥和姐姐来接他，笑容满面的替他提着一些简陋的衣物。他的心里开始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压力，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攥着他的心脏，他跟在他们的身后，强颜欢笑的一路走进外婆家的楼门，那个他熟悉的红砖高楼。外公外婆很开心的抚摸着他的头，外婆就把他拉到了沙发上跟外公说一名上学的环境充满了艰辛，不仅要跨越长河，还要面对冬天凛冽的寒风。如今到这样的环境下就可以安安心心一门心思的读书。一名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羞涩的低着头看着脚下发黄的地板。

　　 家里一下子来了很多人，他的舅舅舅妈，二姑夫二姨和他们的小儿子，三姨和她姑娘，哥哥姐姐。他显得紧张而又尴尬。这些人都问候着他，他只是像一个木桩子机械式的点着头。所有人都开玩笑跟他说他是一个不说话的秀才。他只是笑了笑躲到了另外一个房间里。长辈们就会说他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像一个黄花大闺女一样害羞。他其实不像这样但也始终不知道怎么改变，这种感觉跟他平常来外公家玩是两个概念。

　　哥哥带着他在客厅里的电视机里连接游戏机，教他打红斗罗，坦克大战影子猎人。他从未接触过这些，就像是脑海里突然挤进来一个新大陆，他很快忘记了之前的拘束，像一只见到肉的狗，甩起了沾满灰尘的尾巴。外婆递给他一个苹果一脸慈善的望着他，他红扑扑的脸上扬起了花儿一样的笑容。姐姐递给他一个娃哈哈，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掐了一下，他看见姐姐羞红的脸。他的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来他的三姐，不知道他会不会躺在她们家的土炕上想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