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的麦子

留守的麦子

1

六岁的麦子用胖乎乎的小手拍打着火车玻璃窗，大声喊着妈妈，一双眼睛哭的红肿。

“妈妈，我不要回家上学，我不回家，我要妈妈！”

刘玲红着眼睛，跟着火车跑了几步，女儿的哭声如一把坚硬带刺儿的钩子，扯着肉丝，疼痛难忍。她紧跑了几步，大声喊着宝宝。

火车一声长鸣，驰出站台，留下哐当哐当的声音，敲打着刘玲的耳膜。

女儿粉嘟嘟的小脸，挂着泪水在她眼前直晃，她蹲下身子，抱着膝盖大哭起来。

麦子是她心头肉啊！

郑永军跑过啦，拉起她，急切地催促她快点走，早餐摊上急着做生意呢。

刘玲向火车驶去的方向看着，被永军拖着走出火车站。

城市的早晨早已车水马龙，两个身影瞬间融入人流里，看不到了。

半夜，麦子伸出手臂喊着妈妈，向刘玲扑过来。刘玲喊着宝宝惊醒，清秀的脸颊上满是泪水。

宝宝，你到家了吧？

2

麦子拉着奶奶的手，走出火车站，上了一辆开往镇上的公交车。

公交车上，麦子看到小邻居郑佳豪坐在奶奶身边，一脸的不开心。

“开学了，孩子都送回来了。咱们啊，养了儿子养孙子啊。”佳豪的奶奶大着嗓门唠叨上了。

“没有孙子你该哭了。”不只是谁插了一句，车上的人都笑了起来。

两个孩子还是一脸的阴云，撅着小嘴巴不出声。

三天之后，麦子和佳豪被送进县里的一所小学，镇上村里都有小学校。但他们的爸妈坚持让孩子读最好的私立小学，以后读最好的中学。三千元的学费算什么，在城市零头都算不上。

麦子拉着奶奶的手，被老师温柔地掰开，微笑着拉着一步三后头的麦子消失在长长的楼道里。

在一年级的教室里，麦子抹着眼泪，非要挨着佳豪坐。

“你如果不哭了，老师就答应你。”年轻的老师蹲下身子微笑着盯着麦子的眼睛说。

麦子闭了闭眼睛，双眼皮折叠成了三层，点点头，不再哭。

开始上课，两个小朋友紧紧挨着，眼睛不时看看周围陌生的小朋友和陌生的教室。

很快到了下学的时间，校门口好些家长已经在等着了。

麦子习惯性地背起书包，一边喊着妈妈一边向门口跑去。读幼儿园时，都是妈妈接她回家，她一出教室就能看到妈妈温柔的笑脸。

佳豪也要着她跑出来，被老师一把拉住。

年轻美丽的女老师叫李玫，她把佳豪交给生活老师，跑去校门口拉回一脸失望的麦子，一起向右边的楼道走去。

麦子啜泣着，不知道妈妈，还有爷爷奶奶为何不来接她回家。

李玫在一间宽敞的房间门口停下来，弯着腰看着两个孩子说：“你们和里面的这些小朋友晚上都睡在这里，好吗？”

麦子一听哇一声就哭了。

爸妈不要她了，爷爷奶奶也不要她了。李玫把她抱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麦子趴在老师身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佳豪被负责生活的杨老师带到小床边。他看到自己的小被子小枕头整齐地放在小床上。

爷爷奶奶也不要他了，连他的东西都被放在这里了。不过他没哭，奶奶说过，过几天会接他回家的。

麦子哭累了，趴在李玫背上睡着了。李玫轻轻把她放在小床上，叮嘱杨老师晚上多看看她，就回家了。

梦里，麦子看到妈妈在给客人端豆浆，爸爸低着头炸油条，她开心地跑过去，可是爸妈越来越远，一大片的雾围着她，她大声喊着，惊恐万状。

3

麦子又守在校门口，睁大眼睛看着门口的大人们，可是她又失望了。妈妈不在，爷爷奶奶也不在。

李玫走过来，把她拉回宿舍里。

半个月后奶奶终于出现在门口，住宿生半月回家一次，奶奶来接她回家住两天。

麦子看到奶奶，却拉着李玫的手不肯过去。

佳豪跑过来，拉起她向门口跑去。

两天后麦子回到学校，很少再哭了。

可是李玫发现这个孩子话越来越少，除了佳豪，很少和人交流。

四年级时，麦子长高了。长高的麦子到了该回家的日子也不回家了，都是让佳豪帮她带东西过来。

回到家，奶奶不是忙着地里的玉米就是忙着去打麻将，麦子做不出来的作业，奶奶也不知道怎么做，就训斥她在学校没有好好学。一来二去，回家的时间作业过多时，麦子干脆不回家，安心在学校完成。

寒暑假时，刘玲就把麦子接到城市去，抽时间带她去玩。可是能抽出来的时间太少了。

麦子跟在忙碌的爸妈身后，不时帮客人提水上茶。一刻也不闲，沉默如一个影子飘来飘去。

刘玲总想找时间和麦子说话，每天累到死，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吃摊，活多到每天都做不完。

转眼间开学的时间又到了，麦子趴在车窗上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挥手和妈妈告别，不再哭泣。

哭泣的是麦子七岁的弟弟，拍打着车窗，小手乱抓。

4

麦子小升初考试中，没辜负妈妈的期望，考进县里重点中学。毕业那天麦子抱着李玫，好大一会儿才松开。

麦子依然半月回家一次，奶奶做完好吃的，就去玩麻将去了。麦子坐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感觉浑身都是冷的。

后来，麦子说学习紧，一个月才回来一次。奶奶记得捎钱给麦子，记得麦子该加被子添衣服，记得麦子生日时送去大蛋糕。

临近初三的时候，麦子学习更紧张，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

一个星期天奶奶去县城买东西，在如织的人流里，看见麦子拉着一个男孩子匆匆地跑进一家网吧里，奶奶赶紧跟过去，趴在窗户上往里看。一台台的电脑傍边全神贯注打游戏的都是十七八岁穿着校服的孩子。

奶奶大声喊着麦子的名字，直到被老板轰走，也没有看到麦子出来。奶奶跑去学校，学校大门紧闭。门岗告诉她，所有学生都回家过礼拜天了，里面没人。

奶奶再次回到网吧，硬是冲了进去，也没有看到麦子的影子。

等奶奶回到村庄的家，发现麦子坐在家里看电视。奶奶一脸疑惑，问她有了没有去网吧玩，麦子坚决地回复没有。奶奶只当自己看花了眼，不再说什么。麦子心里窃喜，总算躲过去了。

麦子躲不过的是中考，几场考试下来，麦子就知道，重点高中的大门她进不去了。考试成绩出来，麦子考了459分，离重点中学的460分，差了整整一分。

刘玲一边责怪女儿不好好学习一边拿了钱去拖关系，最终把麦子塞进重点高中里去。一切打点好之后，留下几千元给婆婆，再次踏上大城市的车，挣钱去了。不过麦子在妈妈走后不久，一个学期没有读完，也打工去了。

5

这是刘玲没有想到的，当老师打电话给她时，她正在给客人端豆浆，老师的话还没有说完，她的眼泪就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手机滑进豆浆里，也想不起去拿出来。

她慢慢地蹲下来，抱着头大哭起来。

第二天她丢下老公买了张车票赶去麦子所在的城市，把她从工厂里拉出来上了火车直接回到家里。然后她带着麦子去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子，告诉麦子她守在这里，一直陪她上完高中。

麦子直视着妈妈的眼睛好半天，终于扑进妈妈的怀里大哭起来。

“妈妈，你不会再离开我，不会再不要我了吧？”麦子终于把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刘玲紧紧抱着麦子，用力地点着头。

窗外，阳光慢慢升起，柔和的光线暖暖地照着拥抱在一起的母女俩。

三年之后，麦子以优异的成绩考取985高校，弟弟也考取了重点中学。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刘玲，兴奋地跑回家，走到屋门口老公关着门正在打电话：“宝贝，别心急，过两天家里事处理好我就回去了，等我哟，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