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朱湖》民以食为天,而对于“千湖之省,百湖之县”的湖北公安县来说,“鱼米之乡”是如此的名副其实,如此天赐禀赋。
而朱湖便是这其中的百分之一,鱼,是我们的生命里最不需要想起的记忆。
人们在这块土地上开垦粮田,也在这里养殖着各种牲畜和家禽:猪狗猫、鸡鸭鹅,还有耕牛,只是当时不允许私人养鱼。
别以为农村偏僻可以无法无天,我们也是有组织有纪律的,所有的粮食、牲畜、家禽都有严格的规定:
每家每户,每一年必须要给公社交统购粮和统购猪;然后就是大队小卖部允许卖鸡蛋,五分钱一个,换取我们的油盐钱;芝麻、黄豆、绿豆等由队里按口粮分配;菜籽、棉花、麦子、水稻等都是队里统一安排的,菜籽卖到公社的榨房,棉花卖到采购站,麦子和水稻卖给粮管所,统购粮是指每年必须定量交给粮食局的稻谷。
不然你想想,那个时候没有市场,城里人靠什么活?
所以,除非交了统购猪才被允许杀年猪。当然,年猪的猪肉是不可以拿到市场上去卖的,只能自己家里吃,用盐腌制制成腊肉,一头猪如果细水长流的话可以吃上半年。
我还真不知道城里人吃不吃鱼,他们能到哪里去弄鱼呢?我们是不曾将鱼卖给城里人的。
记得有一次才富爹爹病了,没钱看医生,他去湖里圈了一截沟,排干水,抓了几条鱼,想去小镇上卖几个钱来看病,结果被发现了,全大队开批斗会,批判他搞“资本主义”。
才富爹爹是按地方排辈是妈妈的长辈,其实年龄跟爸爸差不多大,他是一个可以做雕花架子床的木匠,但他在队里做的木工只能用来换工分,没有钱。所以,他生病后临时想到了那个馊主意。
《朱湖》只是不让卖鱼,没说不让抓鱼。不过,如果你没有到过湖区,你是很难想象到湖区抓鱼的情景的。为什么我不说是“捕鱼”呢?因为这两个字容易让人想起查干湖的气势磅礴。在朱湖抓鱼是非常日常的事情,大部分时间都是个人行为,没有那么兴师动众。
《朱湖》“干鱼"是最不需要技术的一种抓鱼方法,你只要将一段沟渠两头拦起来把里面的水用一个可以容得下水的拂桶子排干,然后就可以看见大大小小的鱼儿在里面跳,我们将这种抓鱼的方式叫“干鱼”,即把水排干后将鱼抓起来。
有的时候干鱼也变成集体活动,就是队里的安排用抽水机将一个大池塘里的水排干,然后把鱼抓起来,大小搭配分成三十七份,公平地分给每家每户。
更多的抓鱼方式是有工具的。任何时候,你都可以将几只花篮放在水里,第二天用鱼叉将花篮挑起来就可以看看里面是否有鱼;冬天水比较潜的时候也可以用推鱼网、赶鱼网或起鱼网来抓鱼。
推鱼网是将一个鱼网固定在一个三角形的框子上,然后将框子的一个角连着一根又粗又长的的竹竿,将鱼网按进水底往前推,让水里的鱼进入网内,然后突然将鱼网收回,鱼来不及逃走,并被抓了起来。
赶鱼网是一个类似帐篷形状的渔网,尺寸并不大,大约一米多宽的门,其余各面均用网绷起来,赶鱼的人一般要下到水里,左手将赶鱼网按在水下,右手拿一个赶鱼的竹竿做出的三角架,从右手能够到的最远的地方一直往左手边的鱼网里赶,然后将网提起来,将网里的鱼放进背在身上的鱼篓里。
起鱼网是一个比较大的网,形状跟赶鱼网差不多,只是尺寸大了好几倍,鱼网打开的一面朝池塘开阔的方向。在岸边放一个支架,将起鱼网用绳子放下去,然后将鱼网拉起来。
《朱湖》鱼在夏天的时候是比较灵活的,而且夏天的水太深,推鱼、赶鱼、起鱼大概都是在鱼比较笨的时候,比如春天或深秋的时候比较容易,冬天太冷可以推鱼或起鱼,赶鱼就不行了。有了这些渔网,外婆用的卡子就慢慢地退出了。
还有一种竹编的半椭圆式的鸡罩,平时可以用来抓鸡,下水可以用来抓鱼。抓鱼的人站在水里,用左手轻轻地将鸡罩放下去,将鱼罩在里面,右手从上面伸进去抓鱼,其实这种抓鱼的方法难度极高。
《朱湖》春天涨水的时候抓鱼的机会也是不错的,这个时候你会看到,鱼是游迎水的,它们会在水流很急的地方逆流而上,享受那份被水冲击的欢快,这个时候鱼在水里几乎是静止的,眼疾手快的人只要将鱼叉迅速地扔过去就可能将它逮到。
当时我们抓不像是现在,现在的人抓到鱼后将活鱼卖给市场或者餐馆,死活由客户处置。当时抓鱼其实是非常残忍的,鱼叉上面有倒钩,上了鱼叉几乎就是毙命。
这还只是个别鱼的不幸,鱼儿更大的集体不幸是被放毒,就是将一种专业的毒药放在水里,等到晕的时候将它们抓起来。
说来也怪,年年放药,年年还是有鱼。我估计那种毒是有时效的,如果鱼儿能挺过三天不中毒,大概又活过来了,接着继续它们的繁衍生息。
哥哥的抓鱼方式与上面那些方法都不同,他不太喜欢被分配任务,他更喜欢独立规划自己每一天的活动。钓鱼,是哥哥在我们队里最特殊的抓鱼方式,他这个本事跟谁学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做钓鱼竿到钓鱼,没有人能够比得过他。
哥哥有几根非常精致的钓鱼竿。做钓鱼竿的竹子要足够长,要能伸到比较远的地方;还要有足够的弹性,要能挂得住至少两斤重的鱼。外公竹园里的竹子刚刚好,很长,很细,很轻,而且有弹性。
钓鱼线是从小卖部买来的非常结实的尼龙线。哥哥将废旧的(有时可能还是很新的)海绵拖鞋底剪成一个个长度大约1厘米、直径大约4毫米的浮子,整整齐齐地穿在尼龙线上,然后在钓鱼线的最头上系上钓鱼钩,另一端则系在钓鱼竿的头上。
鱼钩一部分是哥哥直接从小卖部买的,也有一部分是他自己用家里缝衣服的或秀鞋垫的针弯成的。他点上一盏煤油灯,将针放在火焰上烧红,然后用钳子夹起来将针弯成一个钩,并在火焰上反复烧,反复修正,直到满意,然后迅速将做好的鱼钩放进事先准备好的冷水里,钓鱼钩便做成了。
《朱湖》钓鱼竿做成后就是准备鱼饵了:将大米用白酒拌好,撒在钓鱼竿可以伸到的水里,然后从土里挖一些红色的小小的蚯蚓,用碎泥巴包在一起。我常常是在哥哥鱼钩上上诱饵的的帮手,我将蚯蚓掐成两截,将其中一节自断裂处穿上鱼钩,然后用手捏一下,并学哥哥的样子对着穿好的鱼钩吐一口唾沫。
哥哥轻轻将鱼钩伸到事先布局的酒米窝里,然后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些浮子,浮子动的时候不能拉,要等浮子突然扎下去,并立刻又回头的那一瞬间将钓鱼竿迅速抬起,一条白晃晃的鱼便在空中挣扎着,被哥哥移到了面前,他将鱼的嘴轻轻捏开,将鱼钩从里面取出来,递到我手上的篮子里。
《朱湖》那个时候的鱼全部都是野生的,奶奶用辣椒和豆瓣酱烧出来的味道是今天任何餐馆,哪怕是五星级酒店也做不出来的味道。不过,吃鱼的时候,哥哥就不那么积极了,他总是让我们多吃一点,每一次吃鱼他用一种非常满足的笑容看着我们:“相比自己吃鱼,我更享受钓鱼的过程和你们吃鱼的感觉。”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我们常常努力去做一些事情,并不是因为自己要这件事情的结果,而是知道这件事情有价值,而且做的过程本身就是一份愉悦和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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