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森寒,夕阳明灭。
一个人站在这森寒的暮色下,一动不动,夕阳即将淡去,天地间最后一缕希望即将消散,这世间仿佛就剩下了他一人,一个孤独的男人。
千里飞霜,白皑皑的飘雪似乎在彰显着人情的单薄,半天,他的肩头落满了雪,夕阳融化不了的雪。
他的手是苍白的,人是寂寞的,就像他手里的刀,这是一把十分漂亮的刀,但这刀却也是寂寞的,苍白的手里握着一把寂寞的刀。
街道旁车声滚滚,仿佛十几股寒流同时迎面朝他吹来,他没有动,但车马声越来越近,直到被这些车马卷起的狂风吹散他肩头的白雪时,停住了。
天地之间在那一刹那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个寂寞孤独的人心里,他依旧没有动,他像所有冻僵了的人一样,不敢挪动自己的手,生怕稍微动一动,关节便会在一刹那间同时脆裂。
良久,没有声音,因为没有人敢说话,这一刻对于整个马队来说,既恐怖也兴奋。恐怖的是,他们不知道即将面对的人有多可怕,兴奋的是,他们不知道即将面对的人有多可怕。
他们不说话,他却说话了:“他人呢?”他的声音苍老而稳重,与他清秀的面庞显得格格不入,从来没有一个少年会发出如此苍老的声音,除非这个人饱经沧桑。若是在上一刻,对面这些人心里还残存些许不屑的话,此刻他们的手应该会将武器握得更紧。
“你找谁?”这个书生一般的人狡邪的回答似乎并不令他满意。
“你们慕容世家难道都是缩头乌龟?”他的回答干脆而富有讽刺,那书生立时愣住了片刻,随后挥了挥手。
马车声再次响起,两箱金灿灿的黄金突然从马车上滚落在地,书生象征性地扇着手里的羽扇,轻蔑道:“十万两黄金,够不够买你回头?我知道,你是个十分爱喝酒的人,爱喝酒的人时常都是缺钱花的。”
“恩,十万两实在是不少了!”声音依旧十分遒劲,但似乎依旧没有透露出满意之色。
书生略显兴奋,瞪大眼睛张望着:“这么说你答应了?”
那人继续说道:“十万两实在是不少了,但还不足以买下江南慕容世家少主的人头!”
天色更加昏暗,远远看去,已经看不出任何街道两旁店铺的样子。月黑风高杀人夜,今夜无月,却有雪,大片大片的雪花犹如人的心一般快速地沉到了底。
书生丧气地看着这个人,良久之后,淡淡道:“都说你是个酒鬼,但我却不这么想。”
“哦?你为何不这么想?”那人冷笑道。
“酒鬼不会只将酒别在腰间不喝。”书生指着他腰间别着的酒葫芦。
那人也低头看了看腰间的酒葫芦,随即放生笑道:“哈哈哈,酒鬼当然不会只将酒别在腰间不喝的,但,若是这酒葫芦里没有酒呢?”
书生随即愕然,是啊,他已经穷的买不起任何酒了,这条街上也再没有任何酒家愿意赊账给这个酒鬼。
“可惜啊,我不是个酒鬼,但我这里倒是有不少好酒。”书生的话带着几分炫耀又带着些许诱惑,从他背后的马车里推出了十几坛上好的美酒,酒香很快传遍了整个街道,上好的陈酿女儿红。
那人的喉结在转瞬间开始上下翻滚,书生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世人都知道,慕容家的刀好,但却少有人知道,慕容家的酒更好。”
那人的嘴唇干裂而红肿,就像一块干涸的稻田急需甘泉来浇灌一般,但他却没有说话。没有说话,表示拒绝。他喜欢酒,就像他喜欢手里的刀一般喜欢着酒,他也喜欢钱,因为钱可以买来无数他喜欢的酒。
但此时的他却全都拒绝了,因为他来的时候答应了一个人。
答应了一个人,就可以抛弃十万两黄金,不顾十几坛美酒。没错,他很贪,但他更守信诺。
这是一条并不宽敞的街道,只有草草十几户店家,偌大的姑苏城中,这样的街道可以找出千百条来,唯一有区别的是,此时此刻,别的街道当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而这条街道却死一般的寂静,街道内只有两个人苍白简短的对话。
书生不再说话,他知道,说的再多,怕是也改变不了这个人的想法,他是个疯子,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若是有十万两黄金摆在自己面前,自己怕是早就跑到温柔乡里找个最漂亮的女人美美地睡上一觉了,可这人!
书生挥了三次手,他的马车便渐行渐远。天地之间再次回到了死一般的寂静。漆黑的夜色中突然出现了十几把夺目的钢刀,借着昏黄的夜色,钢刀上的雪迹在那一刻同时掉落,显然这些人已经站了很久。
那人不急不慢地朝前走着,一个人,一只酒壶,一把刀。
没有人看见他出手,就像没有人看见今晚本该明亮的月色一般,十几把钢刀一一落地,只发出了十几声金属碰撞的声音。
鲜血,鲜红色的血,白雪,白皑皑的雪。鲜红色的血染红了白皑皑的雪。只剩下了一个人带着一把刀,一壶酒慢慢朝着前方走去。
慕容恪依旧没有出现,书生也没了踪影,但他的步子却还是那么坚挺沉稳。作为江湖上最新崛起的刀客,他早已声名在外。六岁开始练刀,八岁打败名震东南的柳叶剑客花无雪,十四岁杀了夜刀门门主邱闵。二十岁,弱冠之年,一战成名,战败刀客名家,独孤世家少主,独孤信,转眼间成了誉满京华的人物,他就是苍松刀客萧南风。
萧南风是个自由的刀客,没有人能够限制他的自由,他想喝酒的时候就会喝酒,想杀人的时候就会杀人,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一样,为了一个承诺而去杀一个人。
让他做出承诺的人是一个女人,当然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天地间几乎所有人都会认为他若是为一个女人做出承诺,那么这个女人就一定是她,独孤茗。
每个人都认为他是看上了她的美色,是啊,她的确很美,明月滴水般的眸子,温润如玉般的肌肤,还有她纤瘦如绳般的小蛮腰,无一不是一个女人梦寐以求想要得到的。但他却不是因为这些才答应了她,世人都知道,他虽是个酒鬼但却不是个色鬼。
他因为一壶酒便答应了她杀一个人。
独孤家和慕容家在整个姑苏城中都是刀客大家,世代刀客相互之间攻伐杀戮,最后剩下的就只有他们两家的势力最大。
独孤茗本有一个好夫婿纳兰彦,纳兰彦是姑苏城中少有的俊美少年,人年轻长得俊俏,关键是他是纳兰家族最理想的继承人。纳兰家族是整个姑苏城中最有钱有势的人家,纳兰彦更是才华出众,从小拜独孤茗的父亲,独孤况为师,二十出头在独孤家已经少有对手。
前不久,两人在双方父母的约定下,定好了亲事,虽未曾成婚,但却已经有了媒妁之言,可依旧是那样一个雪夜,纳兰彦提着刀出了门,消失在了惨白的雪色中,再也没有回来过。
大雪皑皑,萧南风的刀已经出现在了慕容世家的门前,除了他以外,门前还站着一百多号手持利刃的黑衣人。他们跟一般的黑衣人不一样,他们没有蒙面,没有人会在自己家门口蒙着面,但他们都穿着黑衣服,黑衣服,死的时候血迹便没有那么明显。
“你真的是为了一壶酒来杀人的?”一个人颤颤巍巍地问道。
“这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萧南风似乎有些不耐烦,他将刀口对准正前方淡淡说道:“是他直接出来,还是我闯进去!”
“我们这里有无数坛好!”酒字没有说出口,只见一道霹雳般的刀光从天而降,那人的衣襟连同脖子上系着的铜盘在刹那间被斩成两半,他连颤抖的勇气都没了,下体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失禁。
在场所有人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每个人都看到了这人的刀,但都看不清这人的刀法,他的刀法似乎是从天而降,但他的人却从未挪动过哪怕半分的步子!
可怕,实在是太可怕了,胆子小的人已经将身体贴在了墙边,因为很可能在下一刻,他们便会因为害怕而站不稳。
萧南风冷笑了一声,将刀口擦了擦,继续问道:“他出来,还是我进去!”
这回没有人再敢出生,正当萧南风提着刀一步步朝着门口走去时,嘎吱一声开门声,慕容家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缝。
从里头缓步走出来一个人,一个老态龙钟的老者,他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提着一把已有些许缺口的残刀,徐步上前。萧南风被这一幕也震惊到了,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慕容家的老太爷,当年一刀正南北的名刀客慕容鹰。
如今的慕容鹰不再有当年的锐气,也没了使刀的力气,但他的气场依旧足够震慑人心。萧南风是个玩世不恭之人,但面对这样的名刀客,他还是露出了崇拜之意。
“用我的老命,换恪儿的命!你说行是不行!”慕容鹰的声音比在场任何人都更加铿锵有力,萧南风不禁眉头一皱,他没想到,堂堂一名刀客,居然会让这么多人来为他挡刀,慕容恪今晚就算是侥幸活下来,那也没有脸面再在江湖上混了。
“行不行!”慕容鹰的声音更加雄浑有力,但萧南风此时却沉下了脸来:“不行。”
两个字像两颗钉子一般地砸了过去,慕容鹰不免也有些失望,他丢掉了手里拐杖,双手握住那把陪伴他多年的残刀,奋力说道:“那好!那就来跟我比试比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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