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弃了最后的治疗机会,这是现在举目无亲的我最好的选择。
说是机会,但是却极为渺茫。现代医学固然发达,但对癌症全身扩散的病人来说,只不过是一次延续的机会,治疗是痛苦的,但延续的时间却好比于蜉蝣的一瞬。我放弃了这机会,带着仅剩的积蓄准备去祖父的老屋,打算在那里过完最后的时光,尽管那里对我来说十分陌生,但是与祖父一起生活的记忆还是犹如昨日。
但他人间蒸发了,他在我十岁的时候离开了城市,自己一人搬到了那座祖屋独自生活。之后我就再没有他的消息。直到我被查出绝症晚期,一张遗产书却交到了我的手中,祖父不知所踪,只留下了遗嘱,让他的一位旧友带来这张遗产书,老屋与大部分他的藏品将归属于我,我在平静中一扫之前的无力。因为就算我离开医院,也没有地方可去。在收到遗嘱后我随即离开医院启程出发了,也顾不得有些藏品还没有送达。
这间老屋似乎给予了我最后的希冀与生活欲望,久违的青春活力回到了我的身上,我希望以我最后的时光去了解祖父,相信在这样处境的我一定能够感同身受。
“你最后在做些什么呢?”我坐在老乡的拖拉机上时喃喃自语道。
漫长蜿蜒的山路使得我有些无聊,我忍不住与老乡攀谈起来,希望从他处得到关于祖父的只言片语,而老乡常年在外不常回村,对我的祖父并不太了解,只能讲一些他有印象的事,他说祖父的身边时不时有着奇怪的事发生,见我不太相信,他又信誓旦旦的说曾有一个外地来的年轻村官来上任时在祖父那里借宿了一宿,但第二天人就变的有点奇怪,又过了几天不知为何整个人就失心疯了,从此离开了那里,再也没有回来。尽管祖父性格温和,待人和蔼,但怪事使村民都与他拉开一定的距离,但彼此关系都还过得去,这一番话又加深了我的好奇心。
在谈笑中我们接着向前行进,前方出现了一些荒废的屋子和一座较大的破旧建筑,我询问老乡是否可以停下,正巧老乡觉得有些疲倦,就痛快的答应了。在约定好继续出发的时间之后,我下了拖拉机,准备徒步向荒村进发。但我还没走几步,老乡叫住了我,他告诉我那栋建筑是一个老文化站,里面有一些我祖父先前的藏品,就安放在这里,我可以去看看。
我道了谢,继续向前。其实我的认知有些偏差,这里还是有人的,就在老文化站中,老旧的建筑上,董集文化站五个大字顽固抵抗着岁月的侵蚀。在我刚登上台阶时,一个似乎是门卫的老人对我的到来表示欢迎,说我就像是展品捐赠者的年轻翻版。我笑着回应了他我的确是其后人,他欣然带着我参观这里,不只是因为热情,还因为这里有些奇怪,气氛有些诡异。
徜徉于馆中,一些独特民俗作品使我感到新奇,但一个瞬间,我的目光便锁定在了一尊神秘的残缺木刻上,在29年前起 ,连年的磅礴大雨使这里一直泥石流频发,祖父便将一部分的藏品分批次寄存到了这里,他似乎并不在乎东西是否还能被送还,这块长木牌是他在不到一年前寄存于此的,也是他最后寄存的文物,之后他就不知所踪了,他的遗书被他的老友在探访时发现。
在细看之下,我发现木牌上雕刻着一些奇特的生物,有着人的头与蝾螈一般的身体,但背后却生有羽毛,以及它们伴着洞窟溪流与云朵的清晰纹路飞向天空。
我仿佛可以透过古拙的奇特雕刻中,在时间中冲刺盘旋,从幽静树丛里的溶洞泉眼到瞬息万变的天边霞彩。它既清晰又神秘,既平和又阴森。那种不可言喻,不可名状的未知与不协调美感,即便它被毁坏只剩下一半,但还是让我无法忘怀,也使我对祖父的兴趣爱好与想法感到更加好奇。
我与老人告别,与老乡会合离开这里,随着山路的深入,道路两旁的景色逐渐变得苍翠,使人赏心悦目,而前方隐隐浮现的山村真面目也逐渐明朗起来。
又经过半个小时的颠簸,我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经老乡临回城前的指引,用遗嘱中附带的钥匙打开了房门。
映入眼帘的墙上是一幅书法字挂在中央,上书“羽化”,而下方的茶几上与两旁的椅子上却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使用过,一旁的柜子上陈列着祖父小一些的藏品,大多都是一些羽毛或者编制品。窗帘上挂着几根白色羽毛。见屋里没有什么线索。我又走向其他的两个房间,但卧室与厨房都没有什么线索与异常。
随即我又走进屋后的院子,只见院子中的小菜园并没有因为没人打理而荒废,墙角的柴垛依旧干燥,只是生了一些蛛网。院子的中间有一座石墩,石墩旁的石凳正面被磨的光滑透亮,空地上一点杂草也没有,仿佛时光在此静滞。
之后自己下厨吃完了晚饭,我见天色尚早,便打算在村中随意逛逛,顺带着寻找线索,或许是年轻人对城市的向往,我在村中没有见到过青年人。还不到七点半,村子里就已经被寂静笼罩。村里小路的尽头,有一座大半被青苔覆盖的小祠堂,我刚想进去游览一番,但祠堂里面黑暗的环境里隐约有一个佝偻的人影,透过祠堂缝隙的一丝阳光让我看到了一个好似居士打扮的人,但因为太暗看不清样貌与细节,屋中人用警惕但又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我,这使我打消了进去的想法,早早的回屋去了。
在回到屋子之后,我对房间进行了清扫 ,之后我关掉大灯,只留下一盏床头台灯继续照明。思索片刻,又起身把屋门反锁,又拿一根扁担卡住了房门,以御不测。
做好准备的我随即躺在床上,乡村的夜晚比我想象中的难以适应,但脑海中的思绪与对祠堂中人恶意凝视的恐惧使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但之后无事发生,我便渐渐进入梦乡,陷入昏沉蒙昧之中。直到我清楚的听到,有人在用钥匙开我的门,但他失败了,从畏畏缩缩的鬼祟尝试,变成了明目张胆的猛烈撞击,但这撞击还不是我最让我感到惊慌的因素,最令我恐惧的是试图闯入者的撞击声中透着一股虚浮的感觉,但依旧充满了进来的执念,以及声音里的无意义呢喃。
我只得回到院子拿起一根锄头,打开院子里的大灯,背靠石墩,等待着入侵者的突袭,但突然想起手机还在枕头下,事情的突然使我已然忘记了报警,但正当我准备回去寻找手机准备求助时,院子的矮墙外却传来了令人厌恶的滴答声,并给我一种令人厌恶的粘稠感。
我十分害怕,但又十分好奇,于是在逃之夭夭前看看是什么样的家伙。于是我站在院门口等待着闯入者翻越院墙。
闯入者似乎十分笨拙,我等了一会儿,恐惧感渐渐消退,但随即又变得惊恐万分,只见几个三分非人七分非鬼的怪人翻越院墙落在地上,虽有着人的头颅,但躯干以及四肢却是如同蝾螈一般,半透明的皮肤下密布着蓝青色的血管,皮下的肌肉也隐隐可见,外形就好像文化站里奇特木刻所描绘怪异生物一般,但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狰狞万分。
只见他们都步履蹒跚、犹如行尸走肉般走向我,我只得慢慢向后退,他们带着腐朽的气息瘫软无力的行进着,丝毫看不出有刚才那般力量。我逐渐想要后退逃离,但他们似乎毫不理会我,径直向小院里的石墩蠕动前行着。但明亮的灯光使他们呆滞的面庞变得逐渐狰狞,无意义的嘟哝声充斥在我的耳边,足以勾起我最厌恶的回忆。
他们在渴求着什么,但光明使他们无法如愿,只能在哀嚎中融化并蠕动着,背上生出脆弱的无毛羽翼。他们疯狂着,似乎想发泄痛苦,但下一秒他们向我冲来,我只得拿起手机冲开房门落荒而逃。
在逃跑时,我不敢回想刚才的画面,但后方似人非人的怪物追击更紧了,黑夜使他们的形态更加稳定了,似乎我有被追上的迹象。但正当我观察动静时,一个不注意,与一个包抄的怪物撞了个满怀,只见他们的头颅被溶解了大半。全身瘫软,背上的无毛羽翼似乎被折断一般耷拉着,全身的肢体扭曲变形,不规则的翻转着。我站在小溪旁的土坡边,再也无法承受这种直面混沌般的惊骇恐惧,两腿一软,一头栽下土坡,昏死了过去。
第二天,潺潺的水流声将我唤醒,被病魔摧残的身体在昨晚的折腾中剧痛万分,我只得沿着小溪向山下走,经过几个小时的痛苦奔波,我终于找到了一处村庄,在村民的帮助下,我终于打扮一新,坐上了回城市的大巴车。
回到家里,门卫那里寄存的遗物包裹已经堆积如山,我只得带回家家一一整理归纳,可当我翻开一个纸箱,剥开层层的泡沫垫,瞬间被吓的魂飞魄散,好久才回过神来。那竟然是那木刻版的上半段。但我越是盯着它看,越是惊骇,也越是着迷。仿佛透过它上可连通无垠的云海,下又能在淼淼的地下溪泉中畅游,还仿佛直面生与死的玄机,我心中潜藏的对新生的渴望告诉我,它是新生的关键,即便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同时还是我祖父最终归宿的重要线索。
但我至今依旧无法参透其中的奥妙,在城市里我翻遍了所有的资料,甚至试图去搜寻怪物的踪迹,但线索却寥寥无几,我只得在村子和城市中来回往返进行研究,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就在我的病情恶化,时日无多之时,一个清晰无比的梦境,给予了我追求生的方法,它伙同逼近的死期,也绞杀了我最后的恐惧与顾虑。
在梦里,我看到小院中的石墩下存在通向地下洞窟的大洞,暗河在洞窟中永不止息的流淌着,在无声的暗河河底,我看到了我的祖父,以及许多未曾相识的人们,他们成为了木刻里的样子。他们告诉我,脱离人的形体,就能够得到新生,这份新生不是外面那些拙劣的丑陋效仿者所能够轻易得到的。这就是我的命运,命运给予我新的开始。
我将在洞中蜕变,同祖父他们一道在广阔的地下暗河里畅游,直到应许之期的到来。届时我们将再次蜕变,冲破最后的束缚,张开双翼,羽化升天。
我必须回到老屋里去,从石墩下的洞穴一跃而下,坠入深不见底的地下深渊。在那里,我将沉浸于美妙的新生与静谧之中,等待着羽化时节的到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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