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活着的理由,妹妹也死了,他是这个家里唯一的人了。
准确的说,已经不存在家了……
他每天勤勤恳恳地工作,却依然在温饱线上挣扎。
灰暗的街灯洒在他破旧的皮夹克上,那是父亲留下的遗物。
灰褐色的雪飘在他的身上,四周高大的钢铁丛林并不能为他提供一丝遮挡。他向其中一栋楼房里望去,灯火通明,里面一定很暖和吧……
他被一阵哭声吸引,在一个密合的纸箱中发现了一个婴儿,理性告诉他,他不应该管这种事。
这太常见了……
她的肌肤是那么的柔嫩,她一定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吧。穷人是生不出这样精致的孩子的,他们连自己都无法养活。
她似乎哭累了,又或许是发现了他的身影,缓缓的睡去。
真是一个小天使,这是他能想象到最好的词汇了。她身上的纯洁与这个世界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他曾也是这样一个纯真的孩子。
他想径直离开,他一个自己都养不活的人何谈养育一个如此柔弱的孩子?
雪越下越大,她会死的。
“……真是可笑,一个可悲老鼠还指望做一个英雄。”他这样想到。
他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结束她的生命,没人会管她的,与其让她冻死,不如死个痛快。
他下不去手。
“算我自认倒霉吧……”
雪夜中,那个佝偻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迎风前行着。
她现在是他唯一的家人了。
他或许还有机会拥有一个家……
拖着疲倦不堪的身体,他回到了郊外那栋破旧不堪的房子。
至少他还有家,他这样想着。
女儿听见开门的声音便兴奋地跑了过来。
女儿或许是他活着的唯一意义了。这个可爱的小姑娘与这里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他沧桑的脸上微微一笑,从皮夹克里拿出了一本破旧的杂志。
女儿开心地从他那满是老茧的手中接过了破旧的杂志。这是她认识世界的唯一途径。
“爸爸,该吃饭了!”女儿一直很懂事,这让他既欣慰又自责。
晚饭很简单,是没有一点油盐的稀粥。
如果他没有女儿,或许他会选择啃参了木屑和稻壳面包度日。
“爸爸,为什么他们都有名字,但我没有?”指着那本已经破旧不堪的书。
这不是女儿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他也没有名字。或许说是这个世界的穷人都没有名字,因为即使有了也没人会记住他。
他只是向女儿许诺,等她长大了就给她名字。
“那爸爸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没有名字……”
“为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我妈妈还没来得及给我取名字就去另一个世界了吧。”
“那她去哪里了呢,是书上说的理想乡吗?”
“也许吧……”
“那里应该是一个美好的地方吧。”
他并不想告诉女儿世界的残酷,如果可以,他想一辈子守护着女儿。
他工作的地方在这个星球上很常见。
这也是大部分穷人维持生计的唯一途径,那是一个个深不见底的矿坑。
说是矿坑,其实这个贫瘠行星上的资源已经枯竭很久了。那只是几个世纪前文明留下的遗迹罢了,你能在这里挖出任何东西。
当然,这并不属于你自己,这是老板的财产。
矿坑里并没有什么机器的轰鸣,实际上,把整个矿坑挖空也不一定能赚够买一台采矿机的钱,但总有些幸运儿能挖出好东西。
他工作的矿坑在附近是臭名昭著的,因为这里曾经挖出过核原料,很明显,这里以前是一座核电站之类的,而且还是早期的裂变电站。尽管大部分工人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们知道接触了那种物质就会死。
他的父亲就是因为那场意外死的,他永远也忘不了父亲死时的惨状,身上的皮肤一块一块的脱落,头发一抓便连带着头皮掉落,露出那惨白的头骨。
别人说他得了放射病,没救了。
确实,他的父亲在不慎接触那从矿坑中挖出的黑箱子中取出的颗粒后,只活了半个月……
因为曾经的意外,工人们都不愿意到这个矿坑来工作,但这里的老板却开出了比其他地方高得多的价格。因为他仅是把那些核原料卖了出去便赚回了当时买下矿坑的钱。
他像往常一样工作,用那把生锈的破稿子已经不停地敲着。这在这个发达的世界上显得很滑稽,他也确实滑稽的活着。
他敲得很卖力,因为他需要钱,他不希望他的女儿过着和他一样的生活。
他就像一个机器一样呆滞。
他的女儿很可爱,日后也一定能长成一个漂亮的姑娘。他生得并不好看,尽管他还年轻,但他脸上的皱纹却像是一个老者。
对于穷人,长得丑反而是一种保护。
……
他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热,只是抹了下额头的汗珠。
他发现土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便小心翼翼地用手去刨。他的手突然被灼烧了一下,仔细一看,是一个圆柱形长条,在昏暗的环境下发出蓝色的荧光……
蓝色的光芒照在他脸上,蓝色,这是多么的少见!但这却是地狱的挽歌。
他看着自己的手被烫起了泡,赶紧越来越热,他背后出了一阵冷汗。他想起了父亲的死因……
雨一直下着,顺着他的脸颊滑下。
放射病……他知道自己的人生算是完了。
就像他的父亲一样,皮肤最先开始溶解,然后是胃,最后成为一滩血肉痛苦的死去。
他不怕死,如果他在九年前没有收养自己的女儿,也许他早就自杀了。
但他不想死,他的女儿还小,如果他死了,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世界会把她撕碎的。
至少他现在不能死,至少要等到他的女儿能自己活下去。
为什么……世界一次又一次的愚弄了他,数次赋予他希望,又数次夺走它。
可他什么也做不到,就像当初无能的看着母亲、妹妹死在自己眼前。
他永远忘不了妹妹死时的场景。
“哥哥……好痛,我…不想死。”
“你要……照顾好…自己,好好…的…活……”
妹妹在他的怀里咽了气,那时他最绝望的时候,那是他最后的亲人。
也就是在那天,他发现了被遗弃婴儿,从此彼此成了唯一的亲人……
……
他虚弱地迈着步伐,看着还在熟睡的女儿,离开了家。
他彻夜不眠,笼罩在巨大的恐慌中,他辗转反侧思考着如果他死了,女儿该怎么办。
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张废弃的传单,上面说有抑制放射病的药,这并不少见,但真正少见的是药的廉价。他不知道那个价格能不能买到真正的药,但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他找到了传单上的地址,一间破旧的棚屋,说实话,他不相信这里会有药。
他敲响了满是铁锈的大门。
……
她不知道从何时起父亲变了,曾经那个和蔼的父亲不见了,取代的是整体陷于混乱中的父亲。
她自己也变了,不再天真,也知道所谓的理想乡只是一个笑话。
父亲每次吃完药后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在里面愤怒的捶打着墙壁。那是药物使他的精神出了问题。
她知道父亲病了,病得很厉害,可能活不久了。如果没有那些药,父亲可能早就死了。
父亲变得很冷淡,她们间也渐渐有了隔阂。但这正是那个虚弱的男人想要看到的,他要让女儿明白,世界并没有书中的那样美好。
他近乎疯狂地将自己所会的一切教授给女儿,包括偷窃……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变成一个小偷,但这至少能让她活下去。
“吃饭了。”
女儿冷冷的说道,她知道父亲依然爱她,但这已经不是从前了。
她学会了用冷漠的外表伪装自己,这是父亲告诉她的。但她也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和父亲相处了,父亲越来越冷漠,如今,父亲已经几乎不和她说话了。
父亲吃完那难以下咽的面包后,从兜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那是父亲的药,他已经吃了好几年了。
他倒出里面最后的两粒药片,可并没有吞下,而是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她意识到了什么,父亲的时间已经不长了,可能是药已经没了作用,也有可能是父亲觉得她已经能够自己活下去了。
“你还没有名字吧……今天好像是你的生日。”
他望向飘着雪的窗外,十几年前的这一天,他捡到了自己的女儿,如今,却已经是分离的时候了。
“我曾经答应你,等到你成年的那一天,咳咳……就给你一个名字。”
“可惜我等不到那天了,名字……就作为我最后的礼物吧……”
“希尔维……那是快乐的意思。”
“父亲……”希尔维的的眼眶已经湿润了。
那天,希尔维趴在父亲的怀里哭里很久,直到渐渐睡去。
当希尔维醒来时,已经天亮了,父亲早已不见了踪影,她只在桌子上发现了一封信。
“很抱歉,我的女儿,我没法一直陪着你了,你要知道,这个世界是绝望的。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记住,父亲永远爱你。”
那是一张很简短的纸条。
希尔维发疯似得往屋外冲去,那个笨蛋父亲,连死也要躲着我吗……
外面是厚厚的一层积雪,上面还有一串脚印。
她追逐着脚印,直到再也找不到父亲离去的方向。
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了,她很想哭,但父亲告诉她自己一个人要坚强。
她整个冬天都一蹶不振,直到积雪融化的那天,她在水坑中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原来,她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她应该在这个残破的世界活下去,如果愿意,她希望改变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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